皮黄兄: 久疏问候,不知近来一切可好? 论坛如今好像不是聊戏的地方了,只好写信跟兄私下聊聊了。
昨晚我花了一百大元去看了王珮瑜的"闹府出箱"。我常看戏那年代一块二已是天价了(像五程旦那出锁麟囊),哪敢想如今光节目单就要卖到五块!
听说王珮瑜的名字有年头了,早年间注意过,觉得苗子很正;后来见她年龄见长,乳味始终未脱,不免失望。乃至今年她参加电视大赛,我也不以为然。直觉得她离"冬皇"之誉差之甚远。
不过说老实话,我没有像琢磨孙岳那样好好琢磨过王珮瑜。只是一直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觉得她不仅走不到孟小冬那个地步,而且好像是南辕北辙。昨晚在剧场认认真真听了她这出戏,忽然找到了答案。
尽管我迷恋孙岳,也还不至于把什么都联想到孙岳身上。昨晚我却实实在在的在王嘴里听到了孙岳。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珮瑜唱戏固然句句是叔岩的腔,但劲头却完全不是余孟那一路的,因为余最讲含蓄,除个别喷口字外,极少有一个字冲口而出的,总要让字头在嘴里揉一揉,再极陶醉地抻出字腹来,这一点连李少春都还一直恪守着。王珮瑜自从出道以来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吐字太冲,原来我宁愿理解成那是因为她年少。到看了这出问樵闹府,才知道这其实是她的追求。过去学余的有什么"唱片余""伯驹余"等等说法,我看今天学余的当务之急都先要考虑"斗室余"还是"剧场余"的取向。死学余叔岩的劲头肯定不会有好的剧场效果的,这就是为什么杨宝森、谭富英都唱余腔而不拿余劲儿的原因,二人取向不同,却都是走的把音唱满的路子,不像余那么提溜着。孙岳没有杨谭那样好的本钱,他也要追求剧场效果,他就第一选择了吐字冲口而出,第二行腔上喜欢抖一抖。这第一点无可厚非,第二点用好了既增加韵味也增加力度,用不好就显得俗气。空城计"先帝呀爷"的"呀"那么一抖,好像是得自杨宝森;卖马"卖呀它"也那么一抖,就不怎么好听了。谭富英是永远不这么唱的。孙本人似乎很推崇这个,这也是良有以也,他的开蒙老师产宝福、程君谋确实有好多余以前的东西教他。闹府"结发糟糠"的"糠"字是我最喜欢的腔之一,叔岩之华丽,富英之力度,怕是无人能敌的,昨天我却惊讶地听到王珮瑜在"糠"字结尾出抖了那么一家伙,就剧场效果而言,确实是火爆了不少,可是我却觉得有点刺耳,我明确不误地能判断出这得自孙岳。就剧情说,这"糟糠"两字是半哭着说出来的,而那腔一抖,就成了得意洋洋了--这倒和她追求的观众掌声相吻合。我猜想,王氏最早学戏,学的是唱片余,到小有名气之后,就有人劝她找些有舞台经验的余派老生请教去了,据说孙岳是给过她不少指点的。
孙岳在五六十年代的艺术尝试应该说是成功的,他避免了李少春的肉和谭富英的糙,率朴大方,老味儿十足,恰如其分。在那个火红的年代里没有谁不追求火爆,求道派不会有生路,孙的好处在其愚钝,不肯离经叛道,死活也要在老祖宗已有的手段里寻找出路,不管是汪派还是谭派高派。所以不妨管孙岳的余派叫"时代余"。
昨天去的路上跟我同行的老人说了一句"看看有没有当年孙岳打棍出箱的意思",我当时想"这恐怕不好比吧",让我意外的是珮瑜这出戏却处处是青年孙岳的影子(不光那一个糠字)。我不想评价其好还是不好,只能说,这是她的选择,可以理解的选择。
其实这戏珮瑜还是演的太精细了些,不妨再洒开点,才更像个疯汉。记得兄说谭富英那种一惊一炸的念白只有用在御碑亭"哎呀老师呀哎呀年兄啊"有点效果,依我看不如说富英那种风格用在范仲禹身上更合适,"放屁,放狗屁"那两句富英出口是何等自然,珮瑜嘴里尽是象牙,装疯也装不出来。
应该说王珮瑜一天天的还是在长大,进步也是有的,不过她现在好像是脚踩两条船,一条是修内功,一条是追浮华,两条船正往不同方向开,前景一点不容乐观。 仅此。以后有时间再叙。 (顾曲客)
本贴由皮簧客于2001年8月15日22:58:26在〖戏曲文化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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