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尚小云的《梅玉配》

上世纪30年代初期，“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率福荣社来青岛中山路中国剧院演出，配角有老生奚啸伯，小生乃其弟尚富霞，硬里子旦芙蓉草(赵桐珊)，名丑慈瑞泉。尚小云字绮霞，因师从孙怡云，故名小云。他嗓音高亢劲挺，做工敏捷生动，节奏感强烈，文武兼备，昆乱不挡。剧目有《祭塔》、《御碑亭》、《福寿镜》、《汉明妃》、《擂鼓战金山》、《李三娘》、《比目鱼》、《梅玉配》等。芙蓉草给名旦配戏，不但有红花绿叶之妙，更能锦上添花，使正旦的技艺尽情发挥。名旦争聘之，倚之为左右手。赵生旦净丑样样都能，梅兰芳带他去日本演出，缺什么，他就补什么，缜密无间，包君满意，时人誉之为“能派”。中年以后，定居上海、收徒传艺。慈瑞泉，工文丑，擅演丑婆戏。一口京白，清晰嘹亮，为戏剧增添不少光彩。其子慈少泉亦继之为人欢迎的名丑。
尚派的戏，我听过六出，70多年前的事，记忆不准，尚能想到的则是《梅玉配》。因为此戏情节曲折、演员配搭整齐，亦庄亦谐，引人入胜。剧中主要人物苏玉莲，是一位不谙世故，心地善良，深居闺阁的官家小姐。一天进庙上香，失掉手帕，被秀才徐廷梅拾去。徐思慕成疾，卧黄婆店中。黄婆极力为之撮合，暗告苏玉莲，使徐廷梅充当轿夫混入苏府，说定，见小姐一面，交还手帕，立即出门。苏玉莲本不愿意，禁不住黄婆一张会说的嘴巴，苏玉莲竟糊里糊涂答应了。不料徐廷梅来交还手帕，正要退出之时，天晚，大门紧闭了。苏玉莲怕别人看见，急中无奈，竟将徐廷梅藏入大柜中。一对青年男女虽同居一室，却了无私情。但深闺中藏着一个男的，倘被人发现，何以做人，苏玉莲终日忧虑惊恐，焦灼不安。丫头们背地议论，小姐茶不思，饭不想，愁容满面，可是饭量倒大了，便溺也异乎平常。原来苏小姐怕饿坏徐秀才，每次送来饭，她就敲开柜门，示意让他出来吃饭，自己躲开，二人并不答话。食毕，苏小姐用手一指大柜，一声“入柜”，徐廷梅就乖乖地进入柜中，过他的“隐居”生活，天天如此。
苏玉莲的嫂子韩翠珠也发现玉莲形态异常，每次上楼，玉莲便急忙跑到柜前，脊背靠在柜门上，寸步不离。韩翠珠拉她出去散散心，玉莲总是摇头，这更引起韩翠珠疑心。韩翠珠是当家人，有治家能力，对小姑苏玉莲关怀备至，她也发现小姑的变态，决计为之排难解忧。她在丫头中得知一些蛛丝马迹，又屡次对玉莲安慰体贴开导，陈说世事人情，玉莲终于吐露真情，求嫂子解救。翠珠传来黄婆，从黄婆口中得知事情的前后经过。面对难题，韩翠珠当机立断，先放出秀才徐廷梅，命他进京应试，考中回来再议婚事；然后纵火烧楼，声言苏玉莲火中丧命，暗中把玉莲藏在黄婆店中。不久，徐廷梅得中回来，翠珠的丈夫，玉莲的哥哥苏旭也回来了。于是，徐廷梅和苏玉莲“梅玉配”了。
剧中苏玉莲由尚小云饰。尚平时常演飒爽妩媚刀马旦戏，也演端庄贞静的青衣戏，这次他的苏玉莲则不然，唱工少，道白也不多。自从藏下徐廷梅后，终日默默无语，低头不敢见人，两眼发呆，沉溺在忧思恐惧中。这是一个难以讨好的角色。而尚小云演来惟妙惟肖，面部表情非常出色，活画出一位不知世事利害，懦弱无能的闺阁少女形象。芙蓉草饰的韩翠珠从容不迫，磊落大方，观众认为这一角色非他莫属。慈瑞泉的黄婆，在向韩翠珠交代事情的过程时，那段长篇道白，轻重缓急，铿锵有力，字字入耳，使观众聚精会神地倾听他的复述。除此，全剧更精采处则是纵火烧楼，嫂子韩翠珠送小姑苏玉莲那一场。玉莲感激嫂子对她的爱护，偎在嫂子怀中，情同母女，依依不忍离去；翠珠为解脱小姑的困境，不得不打发她离家住店，唯怕她忧郁不快，有失为嫂的护理之责。剧中人的情怀与演员的技艺融为一体矣，令观众拍案叫绝。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