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兴相声艺术的里程碑

——-回顾1984年全国相声评比会

吕铭康

这两年，连续举办了两届全国CCTV相声大赛，既出新作品又出新人，令人着实感到：相声艺术振兴有望。这也让我想起了1984年初夏在青岛召开的全国相声评比讨论会。当时，我作为当地一家大报的记者，专门从头至尾对会议进行了全方位的采访。记得在开幕式上，相声作家王鸣录就指出：这次全国相声评比讨论会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它必将载入相声史和中国文化史。我非常赞同这个观点。在事过境迁的19年后的今天，更使我深切感到：这次大会是振兴相声艺术的里程碑。
恰巧前不久，妻子为我整理藏书，竟然把我改革开放以来所有失踪多年的笔记本，统统完美无缺地找了出来，其中就有1984年全国相声评比会比较详细的采访记录。就在我要动笔整理这篇文稿时，又传来相声大师马三立不幸病逝的噩耗，联想到当时与会的相声大师侯宝林、相声名家高英培也已驾鹤西行，我深感自己应当立即把19年前的会议情况写出来，以飨广大喜爱相声的朋友们。

老中青同堂名家荟萃

全国相声评比讨论会是1984年6月26日在青岛市友谊宾馆举行，7月10日结束，历时半个月。26日至29日，每晚有相声展演，白天进行研讨，30日大会总结。7月2日至9日加工修改作品，其间则由南开大学教授薛宝琨、相声大师侯宝林、相声作家夏雨田、相声大师马三立，每天上午一位，先后主讲相声艺术。
当时会议的主要组织者是相声大师侯宝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广播艺术团、中国青年报等有关部门的领导出席。担任会议办公室主任的是田维贤。参加会议的人员近110人。其中相声界人士有：相声大师马三立和老一辈相声名家王凤山、苏文茂、马志存、常宝华、常宝丰、高英培、范振钰等；当时风华正茂的侯跃文、石富宽、姜昆、赵炎、笑林、李国盛、牛群、常贵田、魏文亮、师胜杰等；还有当时非常年轻的冯巩、刘伟、贾伦；还有来自上海作为业余相声演员的陈述（老电影明星）和叶惠贤（节目主持人）。出席会议还有相声作家夏雨田、沈永年、原建邦等和相声评论家薛宝琨等，著名漫画家方成等人也应邀参加了会议。就参加演出的专业相声演员而言，当时除苏文茂和常宝华外，都是在50岁以下。真可谓是名家荟萃、老中青三代同堂。
根据我的回忆，当时参加展演的相声段子有：《糖醋活鱼》（侯跃文、石富宽）、《救火与诗》（常贵田、常宝华）、《势在必行》（师胜杰、冯永志）、《改革方案》（笑林、李国盛）、《家乡的歌》（刘伟、冯巩）等等。

马三立畅谈相声“包袱”

这次相声评比会的学术研讨气氛相当浓郁。在7月5日上午，相声界辈分最高的相声大师马三立专门主讲了有关相声的"包袱"等问题。
时年虚岁72的马三立大师首先以极其亲切平和的神态讲了他的名字的来历，并且坦诚地表明了他对辈分的看法。他说：“古书曰：君子有三立。即立德、立功、立言。我希望这一生永远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相声演员不应该再论资排辈了，同是说相声的，谁的成就大，我们就可以称他为老师，对于辈分比自己小而艺术上令人服的，我们也应当以他为老师。因为师不分长幼！如果大家觉得我的艺术还行，称我为老师比什么都强！”在谈到他与青岛的关系时说：“我自幼学艺，15岁放下书包正式从艺。18岁时，我和刘宝瑞来青岛卖艺，在‘劈柴院"（江宁路）撂地，累一天挣不上店钱、饭钱，净吃‘杠子锅饼"！”
在谈及相声“包袱”时，马三立严肃指出：“相声要使好回味‘包袱"。不能上来就想逗人乐，当滑稽人谈不上有回味，有的是皮厚，听完了想起来可乐；有的是皮薄的包袱用皮厚的使法，像《黄鹤楼》里的‘一句不会"就是这样。‘一句不会"这路人就是不懂装懂，依仗着会抬杠长能耐。我是什么‘活"都注重情理，先铺开了，跟说闲话似的来引起观众的兴趣，然后再引到正话上来。俩人为什么打灯谜、对对子，要是极不自然地上来就说：‘我破个闷儿你猜……"把大家搞得希里糊涂，这人怎么了？不能‘硬山搁檩"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要深入观察生活,不能满足于做滑稽人，因为做滑稽人就谈不上有回味。我们相声演员有时因段子内容的需要，连动作都得模仿，但必须抓住特征，决不能丑化了我们演员自己。我们的相声要逗乐，可又不是单纯地为了逗乐。这就希望同志们要多下功夫，不断提高自己的思想修养和文化修养，把我们的相声艺术提高一步，这样才能追上飞跃发展的时代。我愿意跟大伙儿团结互助，共同前进！”
马三立这位相声泰斗历来是言行一致，他不仅艺术高超，而且做人品也非常高尚，的确是如同他的名字：切切实实地做到了--立德、立功、立言，真乃名副其实！如今，他老人家虽已故去，但他当时讲话时的音容笑貌是永远难以忘怀的！

侯宝林详论相声艺术

可以说，相声大师侯宝林在1984年这次全国相声评比会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会议期间，他是场场不漏观看演出，次次不漏参加研讨。与许多中青年相声作家、相声演员推心置腹地促膝谈心，全力以赴地传授技艺。他在6月26日的开幕式、6月30日的记者招待会、7月4日的学术报告都就相声艺术进行了详尽的论述尤其是在记者招待会上，更是畅所欲言有问必答。另外，他老人家还专门抽出一个多小时单独接受了我的专访。下面，我就把他老人家的这几次谈话，进行了综合概括如下：
侯宝林时年67岁，戴着金丝边眼镜，举止言谈温文尔雅，精力充沛神采奕奕，思维清晰反映机敏。他老人家首先对自己进行了调侃：“我现在还是老而没朽。自我感觉良好。”他强调：这次相声评比会的意义重大，旨在把相声艺术的质量提高一大步。他认为，会议的气氛很好，大家互帮互学，拜师求艺，团结友爱，切磋技艺。今年可算是“相声年”。希望新闻界多予宣传报道，但要注意不要有任何偏见，更不能把只会“三小段”的就称作什么“新秀”、“新星”。
他指出，相声在旧社会是社会最底层的艺术，被人瞧不起。解放后，相声艺术的地位有了很大发展，成为了广大人民群众雅俗共赏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可以说我们相声演员也是人类的工程师。特别是在粉碎“四人帮”后，相声艺术又脱颖而出，成绩不小，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一些相声演员还没有掌握相声艺术的规律，却觉得只要能够博得观众的掌声就行，这是急功近利。我们称之为“火上加油”。另一种是不抓大题材与那些不良倾向作斗争。知识性、娱乐性不是不需要，但相声的战斗力就减弱了，结果知识性也不深。这里唱两句，那里唱两句，一凑付就成了相声，这是欺骗观众！
侯宝林在回答记者提出的关于相声的歌颂问题时说：这历来就有。歌颂在相声中是包含在讽刺与幽默之中。比如有个段子讲孝子孝敬母亲。他老母有病想吃橘子，可孝子拉洋车买不起，只好买了个萝卜，来安慰老母。说是萝卜营养大，还可以熬水喝！这就会很自然引起观众们会意的笑声。在这方面，张寿臣先生、马三立先生的传统段子就是非常优秀的范本。如果我们现在对于相声艺术的“包袱”规律研究不深、不新，而是“天下文章一大抄”。那就必定让观众索然寡味了。总之，歌颂与讽刺是完全可以统一起来的。
他老人家还强调：说相声，就必须得知道相声史。没有五万字的学问，就写不出五千字文章。你有多大能耐，就要尽量发挥，能耐越大越好！过去，我们起码得会60多个段子才敢上台。而现在有的相声演员只会两三个段子，甚至就仅会一段，就毫不犹豫登台大演特演。这是糟蹋相声艺术！侯宝林还讲到，有的人对他说：“这个人嘴贫，跟您学着说相声最合适。”其实，这是歪曲了相声艺术！
在谈及传统相声时，侯宝林说：许多优秀的传统相声，上两代就已经丢了不少，失传了就不好办！我们一定要千方百计把优秀的传统段子继承下来。应该说，我们这一代演员已经为相声艺术熬了大量心血，而“十年动乱”的文化大革命后遗症是非常严重的。
侯宝林在他的讲话中，多次强调了相声演员必须多读书的问题。他要求大家多读文学和知识方面的书籍。只有这样，我们的相声才能够做到：“学问渊博，知识丰富，善于表达，见解独到。”
侯宝林这位相声大师在接受了我的采访之后，还应我的恳求，欣然为我亲笔挥毫，题写了“求乐”两个大字的条幅。这些年，我一直将之悬挂在客厅，当年的情景总是还历历在目……

师胜杰喜投侯门学艺

在1984年相声评比会上，还有件事很为轰动。那就是黑龙江曲艺团31岁的相声演员师胜杰非常荣幸地被相声大师侯宝林收为关门弟子。在此之前，师胜杰曾因表演相声《郝市长》《肝胆相照》等而获得广泛赞扬。这次，他的《势在必行》又是好评如潮。侯宝林大师看后也极为满意，并决定收师胜杰为徒。
7月8日晚上，青岛友谊饭店宴会厅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共有20桌。相声泰斗马三立和出席全国相声评比讨论会的全体人员以及来自新闻界的朋友共200多人参加了师胜杰的拜师会，黑龙江省文化厅、艺术局还派人专程赶来祝贺。我作为采访记者也收到了请帖，正好与高英培、范振钰、陈述等人同桌。高英培为人非常热情，一直是谈笑风生，并且还兴致勃勃地给我题了辞……
在拜师会上，师胜杰庄重地站起向相声大师侯宝林献上一束鲜花，又向老师和师娘、侯夫人王雅兰行了三鞠躬礼。侯宝林笑容可掬，将自己的专著《相声溯源》《曲艺概论》送给了徒弟，并书赠“贵在创新”四个大字。侯宝林大师即兴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语重心长、蕴含着深深的钟爱和殷殷的期望。师胜杰激动表示：“我是幸运的，能够拜侯老为师，是扯上龙尾巴了！今后一定要好好学习相声艺术！”马三立作为最老一辈的相声演员，在拜师会上讲话，向他们表示热烈祝贺；常宝华作为与侯宝林同辈的相声演员讲话，向师胜杰进行了热情勉励；作为侯门传人代表的侯跃文和作为中年相声演员代表高英培，也先后讲话表示祝贺。

现在，19年过去了。尤其是这几年，我们的相声艺术又开始了新的长征，当年的年轻演员如侯跃文、姜昆、师胜杰等人，而今也已步入“知天命”的年岁，一代新人在他们的精心培育下，正在继往开来茁壮成长。面对此情此景，我更加认为：1984年在青岛召开的全国相声评比讨论会，是相声艺术的一个里程碑！也使人们更加怀念马三立、侯宝林等相声大师……

（2003、02、13于青岛）

吕铭康：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青岛人民广播电台戏曲节目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