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地利、人和,促成了迟小秋整整一周的程派剧目展演。时下,即使是在京、津、沪,即使是换了任何一个行当的任何一个演员,这样的七出大戏连轴转,都堪称壮举。倘再考虑到,平时得心应手的琴师临时变故,家中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迟小秋委实不易!
七天中,伴随着剧场中一次次震天价的掌声,关于迟小秋,有两个字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在我的心头:成熟。迟舞台上可贵之处源于成熟,其舞台上的不足一定程度也由成熟而起。
翁偶虹誉迟为“程派标准传人”,那麽标准的程派是什麽?个人认为,程在四十年代的唱念是程派艺术的最高准绳,是程天赋和功力的结合的最佳阶段。而迟的艺术之源是王吟秋(更确切的讲,是晚年的王吟秋。对照师徒二人的表演,惊人的相似),正因如此,纵然迟已经在舞台上度过了二十个春秋,我认为,她所体现的更多的只是晚年王吟秋,或是程晚年的风范。
以天赋而言,迟有一条“程派”意味很浓的嗓子,她嗓音的宽厚沉郁不仅为侪辈不及,就是乃师,也未必如斯。更为难得的是,迟在高音区不飘不薄,于舒朗之外仍能保持一贯的凝重肃穆,这使得她的唱腔风格和协一致,避免了女性在演唱程腔时"粗一股子,细一股子"的弊病。
可迟也正因嗓音酷似程的晚年,她本人也总在有意无意的强调这一点,这就是的她的唱腔沉重有余而灵秀不足。如果只是一段程腔,问题还不明显,但一旦整出程派剧目都用这样一种凝重(甚至近于沉闷)的风格来处理,在听者而言,不仅觉得压抑,还多少有千人一面之嫌。同时,迟又因正当春秋富年,力气充沛,喜于散板、导板处多放长腔、高腔,唱的显得过满、过重。她《金锁记》“坐监”一场,“听一言”一句唱导板,以一个长腔刹尾,整句尺寸略坠,无论是从表达人物感情,还是从唱腔本身来讲,都不及赵荣琛在此处的滚板收放自如,错落有致。迟的这种追求剧场效果的的艺术观在她的大慢板中表现的尤为明显,于一句大腔处,她往往撤慢尺寸,强化顿挫,在鼓的协从下重收重放,以近于“砸夯”的唱腔博得观众的掌声。应该承认,程本人唱腔中休止符之多为四大名旦之冠,但无论是程,甚至王、赵,他们的唱腔虽精于雕琢,仍是以流畅为第一位的,不存在险或怪的流弊。而迟在程腔这些方面的不足,我认为正是由于她个人已经掌握了唱腔技巧,懂得如何最大限度的向观众展示她个人的魅力,而在时下审美观的驱使下做出的抉择,这就使得她的过于“程派”的风格虽能讨好观众,却多少有坠入“魔道”之嫌。也正因如此,我听迟最满意的一次是在沈京的排演厅内,《锁麟囊》一剧中的“团圆”一折。当时她不佩胸麦,唱念也未尽全力,就是那丝脱尽了火气的若段若续的程腔在空旷的大厅上空摇曳,当时真有“天籁”之叹!惜乎,良机无复!
无论如何强调艺术手段的统一,程派最具震撼力的仍是程腔,迟小秋深谙这一点,也把最大的力气放在了程腔上。尽管如此,她的圆场、水袖、身段无一不在水准之上,其边式、流畅我以为并不逊于张火丁。这次她在《荒山泪》“入山”时的一段载歌载舞的表演,固然不似程在电影中集中展示的繁复多端,却有别于如今舞台上常见的赵氏一脉的处理,多出了“正反”两个太极图似的圆场,而后水袖上下翻飞,再跑圆场,伴之“他人好似我夫面”一段流水,此时,虽唱做并进,仍始终保持一个劲头,并没有特别卯上或出现力气不济的情形。圆场结束后,撑袖蹲步,跌坐都适可而止,且切合锣鼓,整瑕无二,不由得鼓掌击叹,全场沸腾。然春秋责备,迟的身段熟而不圆,俏而欠稳,对照程、王、赵的表演,她的幅度更大,力度更狠,水袖有时过于花哨。这次演出,兼之是首场的缘故,《锁麟囊》“朱楼”一折时的舞蹈,几番蹲身,棱角毕现,翻抖水袖,火气十足;“三让椅”的身段多达四五番,反不及先前看她这出戏时的含蓄凝练,沉着稳健。
最后,谈谈迟这次演出剧目中的一个亮点,整整吊了我一年半胃口的程派《探母》。迟是一个聪明人,这出戏在她而言,不仅讨俏而且轻松,但正式这麽一出司空见惯的大陆戏,用程派来演绎,又当如何?从现在的演出来看,迟很好的把握了流派与演戏的关系。比较起张曼玲的“坐宫”,迟在唱念上,更接近为世人所熟知的那个程派;而与此同时,迟的这出戏仍是在唱铁镜,舒缓婉约的唱腔,轻声匀语的京白,熨贴传神的颦笑,还有那大方自然的旗步,使你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程派的《四郎探母》。在习惯了薛湘灵的和善,张慧珠的贤良,窦娥的凄苦,张玉贞的的郁闷之后,看看台上的公主,原来,程派还有这样爽朗轻快的一面。迟的这出戏,价值也就在这儿了。
迟小秋曾就“五小程旦”的评选对我说过:“我是一个演员,我的任务是演戏,我有我自己的尊严。”这是她的娇情做作,还是肺腑之言,无足轻重!N小程旦中有无她一席之地,也不关大局。但是,在而今尚活跃于舞台上的程派演员中,她确实是无可替代的!

本贴由流水板于2002年6月14日15:29:33在乐趣园〖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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