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奇迹。红军先后经历数百次战斗,跨越近百条江河,征服约四十座高山险峰,穿过被称为“死亡陷阱”的茫茫草地。在长征途中,红军付出了巨大牺牲,用无数生命写下一部英雄史诗,镌刻下一座永久丰碑。红军能够战胜万般艰难险阻,离不开信仰的支撑,正是抱着坚定的信仰,这支队伍才会打不散、拖不垮,最后取得伟大胜利。几十年来,围绕长征题材的文艺创作,绵延不绝,既有文学、美术、音乐,也有舞台剧、影视作品等,其中不乏经典佳作。今起,本版推出《信仰——走进文艺作品里的长征》,让我们走进这些长征题材文艺作品,探知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重温那段光辉的历史,感悟那永不磨灭的信仰理想。
那年,她23岁,他22岁。
如今,她85岁,他84岁。
一部话剧《万水千山》,跨越六十二载风霜,也跨越他们人生的万水千山。
她叫白慧雯,是当年剧中的宣传员李凤莲;他叫许大伟,是当年剧中的一名通讯员。
这两位原总政话剧团的老艺术家,过着平静而普通的离休生活。听闻“采访”二字,他们本能地拒绝,然而当得知是为弘扬长征精神时,又欣然应允,于是有了这次在炎炎暑夏的长谈。
记忆中的那部剧、那些事、那群人,以及那份源于艺术的精神力量,历经时光磨洗,未曾褪色,依旧闪亮。
体验生活,像红军战士一样行军
“这是1964年毛泽东主席观看演出后和演员合影……”白慧雯、许大伟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珍藏的一张张《万水千山》老照片。照片里,她是宣传员李凤莲,他是一名通讯员。
《万水千山》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反映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历史话剧,描写和歌颂了红军在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的正确路线领导下,克服艰难险阻,在二万五千里长征中所创建的英雄业绩。
该剧作者、导演陈其通是一名“老红军”。1931年,15岁的他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可以说,一部《万水千山》,是他个人经历的积累与沉淀。
《万水千山》正式排练前,陈其通做了两件事:一是讲长征,二是悟长征。
“长征真的特别艰难,没东西吃的时候,战士们只能吃草,吃树皮,吃皮带,大便干燥,只能用树枝往外掏……红军过草地,是最艰难的时刻,也是牺牲最多的时候,很多人陷进沼泽里拉都拉不出来……”陈其通的讲述深深震撼着演员们的心灵,至今仍深深印刻在白慧雯的脑海之中。
到京郊体验生活也令白慧雯至今难忘,“‘老红军’希望我们能感受到当年红军不怕艰难困苦,一心为党、为革命的战斗意志。”她记得,当时演员们都背包扛枪,像真正的战士一样行军,在夜里紧急集合……他们住的附近有一座小山坡,每天爬山越岭也是必修课,“当时我们这些演员都比较年轻,很多都还是学生模样,说话带着学生腔。经过这样的体验,我们真切感受到了红军长征时经历的磨难,这对角色的塑造特别有帮助。”
仓库里排练,一碗面汤便是夜宵
进入排练阶段,“长征”二字蕴含的意义,让演员们有了更深的感悟。
当时条件不好,没剧场,也没排练厅,《万水千山》的排练场地是位于新街口北大街小七条的一个仓库。当时这个仓库是总政文工团放置演出道具、布景的地方。
“仓库的顶是铁皮制的,冬冷夏热。排练是在冬天,我们生了三四个炉子,但还是感觉特别冷。不过,大家伙儿一点儿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其实这点儿苦和红军长征受的苦根本就没法儿比!大家都认真而充满激情地排练着。那会儿实行供给制,吃大锅饭,排练到了晚上,一碗面汤就是很不错的夜宵了。”忆当年,一幕幕场景在白慧雯、许大伟脑海中放电影,“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当时大家心里真的都是秉持这样的想法,集体主义特别强,谁也不会去想什么功啊、名啊,只是一心想着怎么把这部剧排好。”
排练期间,大家最怕“老红军”。“他性格倔强耿直,说话不留情面。你哪儿演得不对,几次提醒都改不过来,他就会在你表演时突然冲你大喊一声。有一回我就被他喊了一回,吓得我都尿裤子了!”白慧雯哈哈大笑起来,“跟他一起排练真的很紧张,生怕出错。但说实话,他教会了我们很多东西,我们也都知道他是对事不对人。”
在许大伟眼中,这位“老红军”是典型的“部队工农干部作风”。很多时候,他的这种性格还给大家增添了不少乐趣。许大伟记得,有一回排练,一位演员不小心把一个角落里的道具弄到了地上,发出很大声响,“这位演员见势不妙,意图‘逃跑’,这时只听‘老红军’用四川话大喝一声‘把他抓回来’!瞬间全场爆笑。”
朝鲜突遇停电,蜡烛和手电筒照明
经过约三个月排练,1954年6月,《万水千山》在总政排练场(注:解放军歌剧院前身)首演。后来,该剧又陆续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广场等场所演出过。“演出非常火爆,观众都是连夜排队买票。”许大伟说。当时,很多省市的剧团都专门派人来京观摩取经,然后回去搬演该剧。
在主要为部队官兵演出之余,该剧还陆续奔赴上海、天津等地演出。白慧雯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天津的中国大剧院,“那会儿没有招待所住,演出完我们就睡在后台或舞台上,有的把道具箱子拼在一起,铺上随身背的被褥,有的干脆直接打地铺……”
1958年,中国人民志愿军从朝鲜撤军,《万水千山》剧组跟随第五届慰问团赴朝为志愿军战士演出。白慧雯和许大伟记得,演出是在部队驻地的操场上,战士们以随身背的行军铺盖为“凳子”,坐得整整齐齐,看得全神贯注。全剧演出过半时,突然停电,一片漆黑,“现场安静极了,经过一段时间等待,依然没来电,于是我们就在临时搭建的舞台前沿点起了蜡烛。”与此同时,台下战士们纷纷打亮手中的手电筒,齐刷刷照向舞台,一道光、两道光、三道光……光束汇聚于舞台之上。在这片特别的“光明”之中,《万水千山》继续演出,直至剧终。
一场将近两个半小时的话剧演出,前半程是电灯照明,后半程是手电筒照明,后者的光线略显暗淡,但却给了白慧雯一种特别的温暖,“演员和战士们都很激动,我们觉得彼此的心离得那么近……”
换景靠演员,速度震惊日本观摩团
1956年,《万水千山》在第一届全国话剧观摩演出会中摘得一等奖。
“编剧、导演、演员、舞美设计、舞台管理几个方面,我们这部剧都是一等奖!就连在剧中只有一两分钟戏份的‘俘虏’,都得了演员三等奖!”许大伟语气中透着无比的自豪。在他看来,除了艺术本体的评价,《万水千山》舞台管理最值得称道。那个年代,没有现如今舞台艺术表演所使用的各种先进机械设备,所有道具和布景的放置、移动、换景,只有一个办法——靠人。
“这部剧的绝大部分场景都是户外,这一场是古树山坡,下一场是波涛滚滚,再下一场就是皑皑雪山或茫茫草地,还有彝族风光……每一幕结束,场灯一黑,演员们立刻化身舞台工作人员,动手搬道具、撤布景,然后再换道具、换布景……”许大伟说。
别看是“土办法”,效率却很高。“我们的换景速度很快,一幕演完,过一会儿,另一幕就开启了。面对台上的全新布景,台下观众经常发出惊呼声,然后就是热烈的鼓掌声。”《万水千山》的换景速度,不仅令观众称奇,也震惊了当时观看演出的一个日本观摩团,“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我们还专门为他们表演了一次如何换景!”
“几乎每位演员,除了在台上表演,都要负责干这些活。那会儿根本没什么大腕演员之说,大家人人平等。”白慧雯说。
今昔之感
“老版《万水千山》
更能体现长征精神”
85岁的林中华老人,和白慧雯是老伙伴儿了,在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他和白慧雯一同担任朗诵。
1975年,在纪念长征胜利40周年之际,历经一年复排的新版《万水千山》公演。除了担纲新增加的朗诵部分,林中华也有角色。一开始他演的是在第一场中就牺牲的马营长,后来因为饰演罗副营长的演员年纪大了,便改由他出演。
虽说自己并未参演1954年版《万水千山》,不过林中华直言,从艺术性上讲,他还是觉得老版更有优长。据他介绍,老版话剧主要表现的是红一方面军,而新版话剧将红一方面军、红二方面军、红四方面军的胜利会师加大了比重,“这样改动是毛泽东主席的意见,也符合了当时的历史情况,说白了就是更应景儿,不过我觉得在诠释红军精神、长征精神的深刻性上,新版话剧有一些削弱了。”
在林中华心中,对长征精神的刻画、再现,是《万水千山》这部话剧留给世人最可贵的精神给养。他至今清楚记得1974年复排该剧时,陈其通将军对演员们说的话:“红军之所以能够过雪山、过草地,攻破天险腊子口,夺下泸定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拥有坚定的信仰,相信共产党能够带领中国人民走出黑暗,过上光明的好日子。而这一点,正是红军长征最终取得胜利的根基!”
回忆陈其通的这番话时,林中华声音洪亮、语调铿锵,眼中闪烁着光芒。其实,对他们这一辈艺术家来说,不管是出演《东方红》,还是《万水千山》,亦或是那个年代的其他艺术作品,都是情感元素的一种解读与还原,更是信仰与理想的一次重塑。
白慧雯(左)和许大伟。白慧雯老人遗憾地说,当年演出《万水千山》的演员们,如今多数已故去。 1954年版话剧《万水千山》中,白慧雯饰演宣传员李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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