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地比较,扬州的广场舞音乐似乎内敛一点,如果是扬剧则更委婉。清晨,当红的小生唱的"扬州道情",列数扬州美景美食,勾起陶醉和垂涎。这小生是老太太们的“乖乖肉”,咬一口咽下才舒坦。
说不出原因,少年时不喜欢扬剧。扬剧却不离不弃,执拗地在时光中邂逅,在记忆里断续。
1962或1963年,出了扬剧《夺印》,红火的很。齐唱“水乡三月春光好,风车吱吱把臂摇”,有人在幕后喊道:何支书,吃元宵啰----喊话的人叫“烂菜瓜”,是腐蚀革命干部的坏女人。
这部戏,起先说四清时发端在邗江小耿庄。感谢编剧和演员们,给年少的我上了阶级斗争的启蒙课。现在,互联网可以搜到当年扬剧《夺印》片段。“烂菜瓜”唇上鼻下有颗黑痣,按时尚变丑为美了。
到了70年代初的一个国庆节,邗江北乡一支文艺宣传队到瓜州巡回演出。我在闸上做电工,临时调去负责灯光。能在台后与演员们贴身走动,自豪而忐忑。
红旗招展,跺脚挺胸弯膀子,他们演的什么节目,已经记不清了。
我留神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她唱的是《海港》里的方海珍教育小强的一段。没有装扮,只担了条白毛巾。扬剧调子京剧的词,更加声情并茂语重心长。近距离看,点墨一样的眸子,时而圆凝,时而垂闭,好像两个眼睛在唱;还有葱一样指头,细腻地比划点勾,又好像是一双手在唱。
从这天起,我的脑海里划了一小块区域,装着这个“方海珍”。就像旧杂志夹的彩色海报,常常飘落到脚边又弯腰捡起。
一落一捡,来不及叹息和感慨,岁月过去了。
65岁,去吊唁北乡一位百岁老人。我算是准文化人,被主人安排在“物以类聚”的餐桌上。
等开席。邻座差不多年纪,五官俊朗,风度翩翩。寒暄,知道从文化局退休,是编剧本的。
他告诉我,当年作者曾在这个庄体验生活,写出了《夺印》。去世的老人应当是“烂菜瓜”的原型,是富农的女儿,一辈子几番不白冤屈。
我佯装内行,谈戏剧。他叹道:我编了半辈子剧本,到老才明白为什么叫“编”?无非是六月飘雪、巡按归来,关汉卿、李渔也变不了这套路。
李渔是谁?我不知道。
他又说,善恶有报,有几个像她活到100岁,等到翻篇。
他说的时候,激活我记忆中的一幅画面:在水墨幻变中,高的男人为女人撑雨伞,矮的女人为男人打灯笼。他们在共同应对什么呢?风雨和黑暗。
生活中,风雨和黑暗是常态,逆境中要学会“咽”。戏文浓缩人生,偶然也是希望,是吞咽时最好的润喉。
他说他年轻时在北乡文艺宣传队拉二胡,我想起瓜洲的巡回演出,自然说到“方海珍”。他说,那是我爱人呀!
听他说“方海珍”早晨在体育公园跳广场舞,我晨练常路过。一样的老太太们没有什么区别,尤其穿同样绸衫绣鞋。
一个老太太放碟片,她小心旋音量----
扬州城 巷子深
户挨户 门对门
门里门外一家人
清早开门问个早
小巷虽窄不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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