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大观园里多愁善感的林妹妹,陈端生笔下巾帼压须眉的孟丽君,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鲤鱼精,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春香女,那些人物幻化成一个个美丽的身影,一动一静总关情,不事铺陈,不求华丽,唱腔表演于平淡中见韵味;情真意切,碧玉天成,蕴内秀于人物塑造。演大家闺秀,娴静端庄而气度从容,演小家碧玉,灵巧活泼而纯真烂漫,集青衣与花旦、刀马旦于一身,将温婉缠绵、行云流水的越剧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他是《早春二月》里的萧涧秋,《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李侠,《渡江侦察记》里的李连长,他还是“哈姆雷特”背后的金石之音。在中国电影史上,这位最富诗人气质的儒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衣履行为端正,气质风采儒雅;他英文极好,可以读原版的哲学著作;他弹得一手好钢琴,与灵动的音符和旋律对话;他喜欢西餐,酷爱西洋乐,就像走在法国香榭的儒雅绅士;他擅长写诗,更擅长吟诗,他的诗精巧忧郁,从盛唐的余韵迤逦而来,直到充满现代意象的救亡年代。
她是王文娟,他是孙道临,他们是一首诗,一首舒伯特和林黛玉的爱情之诗。
他是万人着迷的萧涧秋,她是众人倾倒的林妹妹,张瑞芳和黄宗江、黄宗英兄妹俩的牵线搭桥下,“宝哥哥”徐玉兰为媒,最终促成了这段艺坛佳话。那一年,她们都到了而立之年。
在舞台上,在荧屏上,他们各自渲染着浓墨重彩,演绎着一出又一出才子佳人的美丽故事,传递着一段又一段真挚的情感;在生活中,他们举案齐眉,相得益彰,刻画一段郎才女貌比翼双飞的真实写照。一个是多愁善感、弱柳扶风的林妹妹,一个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肖剑波。他们把舞台上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演绎到了生活中,一个是电影皇帝,一个是越剧皇后,他们的光彩让二十世纪的中国艺术殿堂熠熠生辉。
他是光芒四射的大明星,风度偏偏地站在台上,用无比流利的英语,潇洒地侃侃而谈。他的林妹妹安静地坐在一旁,温情脉脉地瞧着他,眼光随着他转来转去,象星星追逐着月亮不离不弃。
不禁让我想起了越剧里的一句唱词:官人你好比天上月,为妻可比是月边星。
他说他是嘉善人民的儿子,她说那我就是嘉善人民的儿媳。他为家乡带来了声望和骄傲,她和红楼越剧团为家乡人民带来了一场视觉盛宴,那一年,1988年,他们已年过半百。
她的嗓子开过刀,喉音较重,发声方法又欠佳。他用美声唱法助她练习,教她用气,以气带情,以情带声。他弹西洋的钢琴,她唱东方的戏曲,却让人看到了一种温馨和谐的美。
他闻鸡起舞,迷恋剑术,她开拓戏路,排练剑舞。舞台上,她拿刀、走马、趟边、开打,十八般武艺,一招一式,得心应手,运用自如。他每日清晨的拔剑起舞和她舞台上的操刀舞剑,又奇迹般地组合在了一起。
艺术穿越舞台和荧屏,穿越逶迤的剡溪和激荡的未名湖,穿越东方戏曲的舞台和美国自由女神像前的话剧舞台,将舞台上的手眼身法步与水银灯下的精雕细琢融合在一起,体现的是天作之合的气韵之美。
拍摄戏曲艺术片《庵堂认母》的时候,戏里有幅道具画,他亲自为她描摹而成;10集越剧电视片《孟丽君》,他们共同完成,找投资、改剧本、做幕布,年逾古稀的恋人依旧满面春风,印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誓盟。
他弹钢琴,她练唱声腔。
《沉香扇—书房会》一折中的“今日里夫妻书房会”,她唱得圆润低旋,他停手歇琴,两人一起琢磨声腔,夫妻间终于唱出了最情浓韵醇的复杂声腔。
《西园记》的“自从与张君见一面”一段,显著体现了后期王派的特点,委婉缠绵、含蓄细腻,把闺中小姐外表文静矜持,内心情深如火的性格特征,发挥到了极致。唱腔上新变化的高参,自然是他。
王派艺术广为流传,众星拱月,然而最原始最忠实的知音,依然是他。
他擅书法,她喜作画。二人合作,作画题词,默契如斯。初习国画,她爱画花鸟,他总是戏言她画得鸟太过丰腴。她微笑不语,谁说鸟儿一定要鹃啼燕瘦呢,有他的日子,雀跃心头,心宽体胖。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2005年春节时,他和她应邀到河南台《梨园春》栏目做客,当时央视11套的金牌主持人白燕升也在,是白燕升介绍的他们,银幕伉俪,神仙眷侣。那一年,他们已近耄耋之年。
2007年,他先她而去,享年86岁。她特意做了蓝绸缎的对襟小褂参加他的告别仪式,只因他不喜欢看她穿黑衣服,这是他们最后的道别。
2008年的中秋月圆,她遥想他们新婚后的第一个中秋佳节,庐山石阶,月明如水,风清露白,物我两忘;如今皎月依旧,人去楼去,不禁泪如雨下。然而她坚强地说:我希望能够为你做一些事情,这样未来我们再次相见时,才不辜负上天给予我的那些多余的光阴。
她要完成他的遗愿。她来到他的家乡,参加他的电影回顾展;她为他的传记到处奔走,出版面世;她在总结他的艺术人生,也总结了她们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四十载的漫步人生路。
孙道临和王文娟,舒伯特和林黛玉的天作之合。高山流水的知音相伴,金风玉露的缘定相逢,成就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美丽,让艺术绽放在爱情的光彩里,也是最真最永恒的电波,永不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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