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眉宇见暗藏着一片青林,沉郁中透着朗然,如同蓝宇下的氤氲,林稍的轻颤,无一不是别样的风采。

是宝玉还是赵志刚,抑或二者皆是?早已分不清楚。

当玉石与绛珠相遇相知,相依相傍,共读着一本西厢,时间仿佛已然停滞。他一时将心意说漏了口,她佯作恼怒将欲离去。一声“妹妹啊……”的悠然长叹,百转千回的柔情早将不快驱散,唤起的是真真切切、苦苦甜甜的情意绵绵。

那是红楼的南柯一梦,大观园中百花丛里青石板上沁芳溪畔,当欢笑与泪水都已不在,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在金玉良缘的红烛下悄然逝去。散尽了泪珠的绛珠草凋枯,刹那间富贵气象轰然散去,真好似飞鸟各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第一次见赵志刚却不是《红楼梦》,而是《王子复仇记》里那个深沉而又忧郁的王子,多情而又残酷的情人,孝顺而又冷淡的儿子,智慧而又苦闷的哲人。莎士比亚的剧本搬到越剧舞台上竟可产生如此震撼人心的效果。在落幕前黑暗中那一段长吟,声震夜空,瞬间突破了天地的窒息。

在越剧女性演员为主的境况下,男演员往往容易被搁置一边受冷落。流光溢彩的舞台恰似一个恍如隔世的大观园。他是越剧的赵志刚,也是大观园的贾宝玉,更是赵志刚的贾宝玉。仿佛是冥冥中的巧合,两个女人群中的男人重合在一起,构成了现实的幻影。

虽然是瞬间的迷惘,却又化作了生活的迷失。着使得他具有了与众不同的思考,关于越剧,关于舞台。一次次大胆创新,一次次惊世骇俗,无论是玩世不恭的痞子还是忍辱负重的程婴,举手投足间,恍然如梦。

迷失在戏里的赵志刚,又让观众迷失在他纯净亮彻的声音里。这一刻,氤氲迷朦,却又那样清明。

一次不可思议的痴迷。

现在我遥遥地回想,是在一个不甚清晰的影象中,一个青衫书生,手捧书简,欣喜若狂,如痴如醉。当时还小,对于那极漂亮的外貌有一丝疑惑,全消融在精湛生动的表演中。这大概是我对茅威涛的第一次印象。

很多年后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戏是《传简》,《西厢记》中的一折,茅茅获得二度梅的作品。

第一次正式看她的戏,是《陆游与唐婉》。乳白色的回廊上枯藤缠绕,月形门、青石案依然旧时模样。一段“浪迹天涯三长载”,唱出山河残缺、书生落魄的辛酸,物是人非、情无所归的痛楚。一曲“红酥手,黄滕酒”,狼毫挥洒之下“一生痛苦是婚姻”的悲情。

为什么红楼一别盟山远,

为什么重托锦书讯不回,

为什么晴天难补鸾镜碎,

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

四句话,问天、问地,问尽人间“落絮粘泥总伤怀”的怅惋。从此便再也离不开那悠扬缠绵的曲调。

京昆有男旦。最使人难忘的《霸王别姬》里的张国荣,眉梢眼角有着万种风情不尽风流。据说男人扮演女人,更能表现出男人心目中女子所应具有的妩媚,竟是女性演员所不能及的。那么女小生呢?

她分明将古典女子对于男性的幻想借助形体表演诠释得淋漓尽致。英俊潇洒,温柔多情,博学多才,有着男子汉的坚韧和刚强。却又不是虚幻的空想,分明有血有肉,真实得可以触摸。前途失意被压抑的痛苦,爱情经历的惆怅与欢欣,把酒言欢间的快意豪放……那身姿,那眼神,那情韵悠长的唱腔,都让人沉醉。几尺舞台,演尽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台下看戏的女人,热泪盈眶中宣泄的是自己渴求而又不可得的情感;舞台上,她向观众传递的那样真真切切、苦苦甜甜的梦幻,又何尝不是属于她自己的,一个女人内心深处的企盼。台上台下通过一个特定的形式,完成梦想的契合与交融。

舞台上,知音相守,如化蝶般凄烈。生活中,有多少难以言尽的辛酸。戏曲不景气的今天,能够坚守在舞台上的演员又有几何!她执著地守望,苦苦地探索,想要以精致细腻、凄婉动人的艺术手法再现越剧的辉煌。她的坚持,甚至胜过了她的艺术。

越剧无疑是美的,更为难得的,是那些一直坚守在舞台上的人。他们以自身的追求,带给这个世界美丽与感动。

也许,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一朝相遇,梦萦魂牵。穷予一生,孜孜以求。(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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