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越剧院红楼团一行人马近日来到北京长安大戏院上演了一出经典大戏《西厢记》 ,给首都增加了一道绚丽的色彩。由于北京喜欢越剧的观众不在少数,而在剧中扮演崔莺莺、张生、红娘、崔夫人的四位越剧女明星分别是备受大家欢迎的陈慧迪、杨婷娜、盛舒扬、吴群,故此现场效果相当热烈,之后又引起网络上的一片热议。这一现象也让人们感到,传承经典才是不忘初心的最好表现,也只有这样才能使越剧这一南方剧种在北国的都市再度焕发勃勃生机。但作为研究者,还是有必要知道经典是从何而来的,以及经典为什么有着那么大的艺术魅力,又为什么不可以妄加篡改。弄清楚这些问题,笔者以为,话还要从头说起。
新中国成立以后,改造旧制度、建立新社会,成为时代的迫切需求。文化领域自然首当其冲,因此古老的戏曲艺术面临着脱胎换骨的革新,这一举动已经上升至政治层面,不单单是为了艺术本身。上海是在毛主席登上天安门城楼庄严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半年前就已经解放的,而那时的越剧,作为一个新兴的剧种,带着山野气息从浙江乡村走向黄浦江岸,艺术格局随之逐渐完善,不断涌现大批杰出的、富于创造性的女演员。所以这些女演员早在1949年7月就参加了第一届地方戏曲研究班进行思想培训,她们满怀着翻身的喜悦,热情洋溢地投入传统剧目的挖掘整理,重新改编《梁祝》 《白蛇传》 《西厢记》等妇孺相传长达千百年之久的民间故事与神话传说,把这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好题材搬上舞台。
说到《西厢记》变成越剧,它的情节确乎与原作有所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在元代杂剧作家王实甫的脚本以及其他地方戏剧种里,结尾采取的都是大团圆结局,让张生最终娶到了崔莺莺。越剧版则去掉了这一庸俗化的桥段,只演到崔夫人逼着张生考取功名,不然就不把崔莺莺许配给他为止。至于下文如何,越剧不作分解。这一手笔既给观众留下无穷无尽的回味,也巧妙地躲避了千篇一律的俗套。当然,事实并不是如此简单。熟悉那一段历史的人都知道,像《梁祝》 《白蛇传》 《西厢记》这些表现男女爱情的戏之所以在当时那么受宠,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新中国确立了《婚姻法》,确保一夫一妻,提倡自由恋爱,反对家庭包办,与此同时,土地改革政策的落实基本完成,农民实现了几千年来的“耕者有其田”的梦想。在这些戏里,拆散梁山伯与祝英台、许仙与白娘子、张生与崔莺莺的祝员外、法海、崔夫人都属于反面人物,代表着封建专制制度下的地主阶级与特权阶级,没有他们的重重阻挠,剧中男一号与女一号也不会为了爱情经历那么多波折磨难,可是正因为有了这一点,戏才变得那么生动感人、有内容可看。
具体到《西厢记》的艺术打磨,也同样是一个艰辛复杂的过程。1952年文化部在北京组织举办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徐玉兰、王文娟的《西厢记》也在其列。演出之后,北京的观众就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和这出戏。到了1953年,为了庆祝中朝两国签订同盟条约,由周恩来总理亲自点将,派给上海越剧院任务,确定由袁雪芬、范瑞娟、傅全香、张桂凤四位分别扮演崔莺莺、张生、红娘、崔夫人。再到1954年,正好是新中国成立五周年纪念,上海组织举办了华东地区五省一市的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这时的红娘改由吕瑞英扮演。翻过年来,上海越剧院奉上级指示完成出访活动,去当时的民主德国及苏联演出,张生改回徐玉兰扮演。几经周折,这出戏情节虽然不变,但唱腔和表演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了无数次点点滴滴的调整,趋于完美、臻于经典。可以说,现在所谓的经典版《西厢记》 ,就是以1955年的定稿形态为样板的。
另外,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是,越剧在那个戏曲鼎盛的年代,一开始也不是路人皆知,而那一批老艺术家为了使得这一年轻剧种像京剧、昆曲一样家喻户晓,还搞过化装游行——也就是说,扮作剧中人物的模样走到街头巷尾,携带的大喇叭里播放着悠扬的越剧唱腔,通过她们的“招摇过市” ,上海市民越来越多地接受了越剧这一好听又好看的艺术形式。那是一个不知道什么叫自媒体的时代,却是一个激情燃烧的火热年代。不得不说,今天越剧所留下的一笔丰厚遗产,正是当年那一代人煞费苦心换来的结果。
笔者由此想到一个业界老生常谈的问题,就是戏曲艺术的传承与创新问题。上海越剧院这些年在传承经典的道路上一直不曾停下脚步,难能可贵的是,红楼团这一支队伍,不像有些剧团那么好大喜功,对待经典,这一群可爱的“娘子军”从来就没有指望搞什么攻坚与突破,只是抱着学习经典的态度踏踏实实地传承一个又一个老戏,认认真真地在传承的过程中体会老艺术家创造经典时的创新思想。比如, 《西厢记》中的张生有一段唱腔运用了绍兴大班的曲调,绍兴大班和越剧一样发源于浙江,有亲密的血缘关系,但搁在越剧之中,丝毫没有违和感。较之时下许多新编剧目生搬硬套外来剧种,让观众听来觉得四不像,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红楼团,顾名思义,是以演《红楼梦》为主要目的而组建成的团体,而在今天称之为中流砥柱的一众演员,绝大多数人正是当年看到徐玉兰、王文娟的越剧电影《红楼梦》迷上越剧,从而走上这条道路的。红楼团给戏迷最大的启示就是,她们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让子孙后代还能看到活态的原汁原味的经典。正因为这一点,她们才拥有了更多的粉丝。(李楠)
(摘自 《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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