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错梦欠分明,君本情深妾命轻,才子佳人缘未尽,卿须怜我我怜卿。
提起《西楼错梦》,戏迷总是惘惘的——《仙凤鸣》两届的剧目,以它留下的痕迹最难寻,既没有搬过上银幕,也没有发行过唱片录音带,而且其他剧团也难得上演。于叔夜和穆素徽的传奇,因为濒临湮没边缘,特别的令人牵肠挂肚。
听仙姐娓娓讲述剧情,这是唯一的一次——其他戏宝耳熟能详,毋庸细表。才子佳人的点点滴滴以三言两语交代,再动听也像铺平了的绫罗绸缎,鸳鸯的绣工虽然精巧,却闻不到衣料穿在身上带动的香风。讲的一位当然不会不知道,一双手自然而然帮起忙来,仿佛一朝的繁华、一夕的缱绻,比划着就能冉冉回魂。
背景是褪地的黑和白,然而衣袂掀起的却是若隐若现的琼楼玉宇,因为舞者那种“我欲乘风归去”的灵逸。第三页的照片仙姐很喜爱,恋恋的,看完又看。
《错梦》一场的舞蹈原本是群舞,由十二歌姬伴舞,拍照片只剩下翩翩在才子梦中惹出风流账的穆素徽。舞蹈谁编的也记不得了。世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生,莫名其妙地隐没,回头一想,才蓦然发觉当日的辛劳,原来只为了成全不灭的灿烂。
头场布景分两层,既堂皇又美观,在当时非常新鲜。上下演区都有戏,“十二歌姬手持不同乐器,我与任姐则一个弹琵琶、一个拍牙板。”如影随形的酬唱,醉的不仅是台下的观众,也是台上与剧中人融为一体的演员。
歌姬的服装参考唐朝的古画,高腰纱裙,带点韩国传统服装的风味——久远朝代的飞絮留痕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几近绝迹,反而在日本、在韩国可以找得到。仙姐对美的追寻真是不遗余力,时常在大街横巷发掘出其不意的奇珍,也在古画中得到福至心灵的构思。
“本来七一年打算重演《西楼错梦》,剧本也已经找人改写过。”戏迷听在耳里简直大受刺激,然而仙姐倒是轻描淡写的,无奈归无奈,现实归现实。
场口没有调动,改的主要是唱词和曲。其实修订剧本是《仙凤鸣》历来的习惯,每一出戏不论重演还是录唱片,仙姐总郑重其事,敦请词家润色,去芜存菁,就算一两个字的瑕疵,也尽量删改琢磨。唐涤生逝世后,仙姐最器重的是御香梵山两位先生,后来《李后主》的《祝寿舞曲》,便是他们填的词。此外叶绍德也参与过修订剧本的工作。
“《西楼错梦》尾场太淡,承不起整出戏,改的时候加了唱口,仍然嫌太轻。”这场戏很难改,因为剧情的枝枝节节需要交代的太多,既繁琐且实,与前半出戏的浪漫大异其趣,感人程度不及《帝女花》,也不及《紫钗记》。
“这是任姐割喉核后复出的第一场戏。当时休息了好几个月,外面听闻任姐动过手术,有种种猜测,所以任姐出场一开声,全场哗然——不但声线优美如昔,而且声底比手术前更丰厚。”尽管喉核和声带是两回事,终究是关乎健康度的头等大事,担心免不了。放下心头大石的喜悦,旧事重提时倒又流露出来。
梦里的佳人意态轻浮,既抛媚眼亦抛生藕,恐怕是作梦的书生的秘密心愿——佛洛伊德心理研究最喜欢从“无心之失”揭露真相,我们也有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分析唐涤生的戏有很多这方面的乐趣,难的倒不是功夫,而是如何从华美的辞藻中抽身而出。
《巫山一段云》是朱毅刚谱写的新曲。粤剧的梆黄和古曲,当然是现有音后填字,而新谱的小曲则许多时候先有词,然后再写音乐,所以小曲好听,负责谱音乐的功不可没。仙姐说起“朱大祥”,总是赞不绝口。也难怪,《仙凤鸣》戏宝脍炙人口的小曲,许多都出自他手笔。
雏凤在无线电视演过《错梦》折子戏,全场布景以玻璃砌成,像个不带人间烟火的琉璃世界。《仙凤鸣》演的时候也用了镜子作布景,不过是点缀式的,并非全堂布景用镜子。对布景精益求精,是仙姐喜欢演戏棚戏的原因之一,“台要多大都可以,布景也可以任意搭”,比浅窄的戏院舞台有更多发挥空间。总是不再演戏,还是停不了在脑里作出种种修订——大抵每个完美主义者都是如此。得益的往往是徒弟,《错梦》是个好例子。
《仙凤鸣》除了演出的戏教人一新耳目,台下也不乏令人精神一振之举:劳民伤财的庆功宴仙姐不屑为之,“演出是工作人员的功劳,庆功宴实在无谓”,宁愿请大家一齐郊游,高高兴兴玩一天。她在制作上不惜一掷千金的豪迈往往被不明就里的人视为奢侈,但其实她有一种很草根式的实际,与“奢侈”代表的浮夸嚣张丝毫扯不上关系。(白雪仙述迈克撰文 粵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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