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提罗家宝名剧《血溅乌纱》

不久前，由广东粤剧院与广东粤剧虾腔艺术研究会联手举办的《虾腔永响，经典长传》演出晚会中，由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罗家宝（虾哥）的爱徒、优秀青年演员李江林等献演的《血溅乌纱》一剧中的“夜审”一折特别大受好评，许多同行与观众都认为江林将师父的名剧演得十分到位，深得师父艺术的神韵。其实，江林多年来均重演过此剧，去年在香港演出全剧时，罗家宝还专程前往观看给予肯定和鼓励。江林对我表示：“有机会，我还会多演这个戏，它对我们传承、学习虾腔艺术大有作用，这个戏也确实精彩感人，很受欢迎！” 江林所言有理，《血》剧虽从1982年首演至今已经34年了，但一直令人难忘，每提起罗家宝的艺术精品，总少不了谈到它。此剧是由粤剧编剧前辈杨子静和陈晃宫根据同名河南豫剧改编过来的，全剧八场，演的是：河阳县发生一宗命案，县官贾水镜与都头赖仁诬害客店老板刘松，刘松之女为父告状，新上任的河阳知府严天民亲自审理。贾水镜密谋骗取刘松认罪，又以报恩为由，赠献凤镯给表姐（严天民之妻）程氏，在刘松案卷中偷放假供词。严天民冤斩刘松后发现凤镯疑点，深入访查，才知自己枉杀无辜。为平反冤案，严天民顶住压力，终将贾水镜和赖仁处斩，并判程氏刑罚，然后自刎以谢天下。此剧当年由罗家宝主演严天民，名花旦郑培英演程氏，名丑生叶兆柏演贾水镜，公演时反响十分强烈。
此剧的最大亮点，首先就在于精心设置了相当强烈的戏剧冲突，情节曲折，层层推进，波澜迭起，紧紧地揪着观众的心，同时注重对不同人物心理活动的细致刻划，而三位主演者都有深厚的功力，分别演活了各自的舞台形象。

当然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主角罗家宝。当时他已年过五十，开始寻求在艺术上的转型，不想总是扮演公子、秀才之类的角色，这个“官生戏”正合他意，可以让他大有突破和发挥，塑造一个崭新的清官形象。他在我后来为他整理的那本“自传”（即《艺海沉浮六十年》一书）中就回顾说：“我做过那么多戏，觉得此戏实在很精彩，尤其是最后那场戏，我饰演到严天民将自己妻母儿女托给岳父，自己准备自刎殉职的时候，我自己都唱得流出了热泪。观众更是赞不绝口，说我转型成功。”

这场最后的戏就是上面提到的“夜审”一折，长达一个多小时。一开场严天民便走上庄严肃穆的公堂，念诗：“堂鼓三通动地天，极刑枉判恨难填！心头为有个秋鉴，清奸平愤雪民冤！”接着便审赖仁，再审贾水镜。但贾水镜十分狡猾，先以程氏“贪图凤镯，换日偷天”要挟，再以“难道你严大人就没有渎职、枉杀无辜之责”进迫，更以“你岳丈大人官拜刑部尚书，若将他女儿依法惩办，他岂能与你甘休”等等，顿使严天民陷入沉思。但终于他从震惊、愤怒到理智、镇定，他激发起正义感和责任感，决心“求实求严，莫使官声有玷”，将贾水镜押下后，马上就追审程氏。不过，这一关也不易过，程氏认错了，怎么办？他唱着：“见夫人，悲切切，泪如珠串。我心中，难忍痛，似万箭齐穿。叹只叹，伉俪情，千刀难断。何况是，她失足，事属偶然。罢、罢、罢，发落从轻，申报将她赦免。”但转念一想：“不能！”他深感“官家犯法，判罪更要从严。人命关天，岂能随便。”
戏剧矛盾至此一转，岳丈——刑部尚书程大人巡视来了。严天民处斩贾水镜与赖仁后，即判程氏“监禁十年”。程尚书斥严天民，“量刑过重有违法典”，严天民则指程尚书“父女情重主见有偏”；程尚书说严天民“一意孤行将后悔”，严天民却表示“心如日月永经天”！还反问程尚书：“你有父女之情，我有夫妻之爱，难道错杀的刘松，屈死的刘妻，含冤的刘女，就无父女之情，夫妻之爱吗？！”“天下之为官者，如不律己以严，则世间冤案，何止千件万件，似刘松夫妻父女者，又何止千人万人？”一番慷慨陈词，令程尚书难再反对。
最后，严天民深情提起程尚书是自己的老恩师，曾以前朝的清官典范李离大夫教诲自己，“李离亮节高风，千秋不泯，好比惊涛激浪，冲刷我负疚之心”。随后他除下乌纱，擎起手中，唱着“践誓言，明心悃，愿千秋人海，永无恨海冤沉”，遂拔剑自刎，凸显其刚烈崇高，一身正气！那挺立不倒的光辉的舞台形象，确实动人心魄。罗家宝正是以其精湛细腻的表演和独创一格的虾腔将主人公那丰富矛盾的内心世界揭示得淋漓尽致，相当成功地塑造出甚有光彩的艺术典型，使整个戏具有十分强烈的震撼力量。
罗家宝在其“自传”中还提到，当年在广州公演《血》剧时，澳门的知名人士何贤曾特意从澳门带着一班朋友来捧场，“看后也大赞这是部好戏，剧中严天民的形象像是我专门度身订造一般，还给予了我高度的评价”，并说“如果呢部戏带去香港演出，肯定爆足十几场。”不久，此戏果然带到香港公演，又再赴美国、加拿大演出，都引起过轰动。到1995年底，由广东省文化厅、广东粤剧院等单位联合主办庆贺他从艺五十年的题为“梨园缤纷五十年——罗家宝粤剧艺术欣赏会”上，此剧的选场又再度献演，同样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就在此时，编剧杨子静给罗家宝写了“沁园春”一词，“歌以咏之，藉申敬意”，其词曰：“血溅乌纱，志节堪嘉，尽责当家。看红氍毹上，蛇虫出没，泰山压顶，势利交加。一纸判词，伊谁铸错，硃笔终归太守抓。毛锥下，险两摔民命，老汉娇娃。焉能视作土苴，便瞒天过海管得它。念身居州牧，民之父母，举枉错直，百姓惊哗。罪罚当承，死生临界，决不犹豫一念差。千秋鉴，是当官药石，出淖莲花。”此词罗家宝十分欢喜，我也将它编入了他的那本“自传”中。
从对《血》剧的重提和赏析，我联想到近年广东粤剧界有多个剧团，都曾分别创作排演过以反腐倡廉、正法安民为主题的新戏，如《铁面青天》（写包公，顺德粤剧团）、《名匠丰碑》（写余靖，香山粤剧团）、《海上生明月》（写张九龄，广州粤剧团）等；上月阳春粤剧团也带来了一个歌颂当地清官的叫《番薯县官》的新戏到广州试演。这些戏都唱响了主旋律，努力塑造清廉刚正的一批好官的形象，产生了一定的反响。但实在说，若与《血》剧对比起来，都仍欠缺强烈的震撼力和影响力，艺术质量也有待进一步的提高，我们可以从《血》剧的编演中获取有益的借鉴，进一步打开思路，致力提高，把同类题材的粤剧搞得更有份量，创出更好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