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屋子从来就是那么点地方,一张木床就占了屋子的四分之三。模模糊糊地记得那是一个凌晨,我抱吮着奶瓶,躺在床上,旁边还有已经睡着了的不知是表姐还是妹妹的几个小孩,奶奶半躺在床边的躺椅上,睡着了,头一垂一垂的,打着鼻鼾。躺椅正对着一个高高的木柜,木柜上一台屏幕不过巴掌大的,红色外壳的黑白电视在闪烁着、依依呀呀地唱着。自懂事起,每想起这个场景,我就知道那时播的是粤剧。不是靠分析,仅仅是知道罢了。那个夜晚虽然漆黑,但回忆中,我并没有小孩子那种害怕,只是好奇地观察着。

我上幼儿园时,爸妈去了美国。每周五,奶奶就来幼儿园接我。从东山区的幼儿园出来,走过一条马路,穿过一座大厦身后的一条宁静的小巷,不知怎么一拐两拐的,就从小巷的另一端出来了,刚好是个公交车站。然后搭乘当年的6号车回到荔湾区的奶奶家,那时的6号车还有人工售票,非常挤,和20年后的北京一样。记得一次我边走,嘴里边唱着《帝女花·香夭》,也不知道唱错没有,现在只记得时间是中午,阳光明媚,地点是马路边那个公交车站牌下,身影高大的奶奶牵着我的手。

小学时,偶尔爸妈不得空,大姑妈便会接我和妹妹们去她家度周末。在姑妈家,每晚能够和表姐一起看1个小时的电视,很是幸福。记得一段时间,看的是香港电视剧《七姐妹》。我还记得第一集开头就是贯穿全剧的那段粤剧《客途秋恨》的演出:“凉风有信呀,秋月无边——亏我思娇噶情绪,好比度日如年……”恰好大姑丈是音乐发烧友,有张粤剧CD里有这段唱词。那时家里时兴背古诗词,我想背下来,无奈太长了,于是印象里又只剩下开头的那几句“凉风有信……”

中学以后,爸爸忽然开始有意加速传统文化的灌输,粤剧成了他的施力点之一。汽车上常放几张粤剧CD,每次他开车,都要拿出来放。为了让我们弄懂粤剧的唱词,机里唱一句,他就按一下暂停,做一通天南地北的解释后,再续下一句,如此这般,直到整车人睡着才算停。不过,奶奶最追捧的剧星陈笑风的曲子则是百听不厌。久而久之,《宝玉哭晴雯》、《山伯临终》我们都能哼上几句。

我和妹妹准备高考时,奶奶的身体不大好了。爸爸通过老同学的关系,请来陈笑风和我们全家一起在广州著名的白天鹅宾馆吃了顿饭,席上笑谈粤剧。尔后,妈妈又带行走极为不便的奶奶赶赴香港应邀出席陈笑风的巴士寿宴。那些日子,家人对粤剧的关注到达了顶点。

高考前夕,奶奶久病不治去世了。奶奶入土为安那天,我和妹妹从上海飞回广州,给奶奶送行。仪式很庄重,随葬品应有尽有,最特别的是一大摞粤剧音像制品和奶奶生前爱不释手的粤剧节目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有陈笑风签名的《山伯临终》彩色剧照。

我和妹妹回到上海之后,就鲜有人提起粤剧了。只是偶尔书读累了,侧头看窗外,见到明媚的天气,就会想起广州那条大厦背后幽深的小巷,奶奶一手提着菜,一手牵着我的小手。奶奶和我嘴里都哼唱着《帝女花·香夭》的前几句:“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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