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现场竞演广州赛区,2015年5月13日晚在友谊剧院上演了湖北省京剧院万晓慧主演的京剧《建安轶事》。



张晋琼:对于京剧《建安轶事》的期待,既源于这是名编名导之作,又因它身负盛名:它是中国十艺节文华大奖得主、第六届中国京剧艺术节一等奖第一名、2011-2012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重点资助剧目,还因为是朱世慧所在的湖北京剧院演出,有着对京丑艺术表演的许多期待!
然而,全剧观毕,思前想后,我试图寻找该剧背负盛名的理由!很遗憾,寻而未得!内心有种莫名的悲哀,为蔡文姬,为戏剧现状!
作为文华大奖的得主,它应该在剧本立意、人物形象等方面有值得称道的地方!难道是因为该剧塑造了一个利用权力强作鸳鸯配的“媒婆”曹操?还是男权社会下此处不“喜娘自有喜娘处”的怨妇蔡文姬?恕我学识浅薄,生性愚钝,我从该剧中看不到更多其他东西!如果说戏剧求新,力求人性化写作,是需要降低历史人物本身的品格来进行所谓的轶事化写作的话,我个人认为是戏剧的悲哀!
当然,话说回来,该剧在处理花样年华的董祀迫于曹操淫威迎娶长他十二岁已是三婚徐娘的蔡文姬时的心理是恰当而且细腻的!但之后董祀的突转情定蔡文姫呢?该剧将其置于幕后,仅靠叙述,既不感人,也让人莫名其妙!因为在董祀那只能姐弟相称的蔡文姫并没有认命,新婚不久,听闻南匈奴左贤王因进贡身处同城,便急不可待地去寻旧情,企图”东边不亮西边亮”!可惜三婚之身徐娘之龄,纵有二儿相绊,左贤王又有年轻貌美的新欢,文姬夫人也是断断再也做不回王妃夫人了!难道蔡文姫是因为回不去所以心定了?而董祀也是因为心仪之人嫁了,心无所系,心定了?该剧未说,只能揣测!
如果说这些都可揣测,还算合理的话!为了制造矛盾冲突,董祀喝酒因言而获死罪。文姫夫人急奔曹相府求赦罪,仅凭董死其还“四嫁五嫁”节烈不保之由便打动曹操,政令朝令夕改?!如果曹操对文姫夫人如此爱怜的话,明知董祀是文姫夫君,为啥多此一举,判了又赦?难道仅为做戏?对,就是做戏!我们不是闲着剧场看戏来的吗?
因为剧本太多值得斟酌的地方,所以演员能依附表演的东西有限,爆发不出来就无可非议了!不过,不怕,梅花奖说不定还是可以拿到的!不信,且看!
两小时坐在剧场,倒也不闷,因为它的京韵,好听,够味!只是,我所期待的京丑表演,梦里寻吧!也算以此聊慰吧!



罗丽:终于又遇上一部两极分化的戏,实际上争论越是激烈,对于作品本身而言就更有意义。冒着被同伴们揶揄,冠上“罗教头的戏必须挺”的罪名,却越要坚持自己的观点,独立而不随波逐流,有思考不扎堆,唯显评论真本色。评论不只是讽刺减弱,更应该摆理据谈观点,既有激情又有理性。虽说获奖的戏未必都是好戏,但获奖的戏也未必都是坏戏;同理,主旋律的好戏不多,也不代表都是烂戏。偏见比无知更可怕,还是安下心来,好好分析一下这部朋友圈内暂时比数7褒:4贬的《建安轶事》吧。
名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写。对于蔡文姬这样史上留名的大才女,文人墨客岂会轻易放过,她的家势才学、她的被掳胡帮均可成戏,曹寅昆曲《续琵琶》、郭沫若话剧《蔡文姬》珠玉在前。昆曲《续琵琶》是清初的一部传奇,北昆版的《续琵琶》由《探狱》《被掠》《感梦》《制拍》《台宴》等五出折子组成,既是为曹操、蔡邕正名,也为蔡文姬正名。蔡文姬流落匈奴12年,传统观念认为她有失节的行为,而《续琵琶》为她的“苟活”提供了依据——担负着续《汉史》的使命,使得人物形象因其理想的执着而愈发高大。
然而,《建安轶事》却独辟蹊径选取她归汉后的第三段婚姻作为切入,明里是在写一女三嫁的蔡文姬和邻家弟弟小夫婿董祀的爱情故事,暗里却又写曹操作为政治家的慈悲与专制、文治与威权。全剧立意不仅仅在蔡文姬后半生婚姻幸福的寄托,而是曹操如何操纵着局面,最后使得蔡文姬得以再十几年的飘零中安放下身心,用七年时间默写下父亲所藏的四百篇珍奇典籍并编得《后汉书》。戏到了最后,曹操的那番话“蔡文姬用了7年的光阴,默写了四百篇珍奇典籍,修好了《后汉纪》,文姬才可追班昭”,一付志得意满的神态,更加觉得,由曹操所策划的爱情故事,意在实施作为政治家曹操的文治理想。“阴谋与爱情”之感油然而起,曹操可是玩大局计谋的,文姬、董祀棋子也。正因如此,这个戏才不叫《蔡文姬》而叫《建安轶事》,称轶事而非正史。
《建安轶事》的着眼点已经超出了蔡文姬的个人遭遇和才情功绩的评价,尽量抛却置于她身上的政治、道德伟大使命,回归贴近女子常情的人性体验,力求引起观众对人生飘零中不可自控和被强大权力牵制下不由自主的感悟后,再揭示出无论顺境逆境毋忘葆有真挚善良。此剧中蔡文姬的行动主线是回家——成家——思家——安家——救家——存家,这个家既指向汉邦大朝,也指向她的婚姻。家既是其过往的生命记忆和经历风雪坎坷人生后的栖息地,更是其灵魂最终的安放地,最后闲看云卷与云舒。
头场,文姬初现时,更多是离别惆怅,蔡文姬身在胡邦念汉家,虽有左贤王疼爱也育得幼子,但当曹操把其赎回后,她却发现这汉邦并无自己可以安放身心的家,似叶飘零。到与董祀弹琴会心,便因开怀有了憧憬。那个乱点鸳鸯的曹世叔,给蔡文姬拉郎配来个年纪小一轮的少年郎入洞房,却落得个邻家姐姐与邻家弟弟。这个邻家弟弟说,活在曹操治下只得自甘认命,但“既然丞相有意将你我捆绑一起,便是你我的前世姻缘”。只是这样的有共同爱好,却无男女倾慕之情的,只能是无性婚姻姐弟相称,文姬夫人怎得不憋屈,怎样不酸楚。从年少新寡到被掳离家到弃子归汉,已经被揉碎了两次的心又被再度被狠狠击打,新婚夜文姬抚琴断弦,无法把握命运的无奈,无法安定下来的生活,无法强忍的悲怨夹陈尽现。飘零、无所依傍。当她见到左贤王和阿迪后又思胡邦情,可现实是曹操已经用第三次婚姻彻底绑架了她,为断后路还赐给左贤王新女作妃。一下子,蔡文姬不单前路茫茫,也无退路,被投放于历史洪流中成为彻底的孤舟一叶。正如她日后在救夫陈情时所总结的:“我一柔弱女子,如何自主沉浮”?
如人物止步于此,文姬夫人便只是惹人怜,而不得人爱了。文姬坚忍用情一步步感化董祀,小丈夫弟弟因饮酒获罪旋即押赴刑场,文姬立即牵马奔赴曹操家中为夫求情,声声哭泪诉,三句舍不得,救下丈夫小命,也安放下自己一直漂泊的心。这一安放,一则是董祀终于看清自己的心,二则是曹操计成终于能安心把修史的大任交待给蔡文姬。七年来努力默卷修书完成曹操赎她归汉的代价,老妻少夫存真存善,终于可以闲坐观那云舒云卷。《建安》版的蔡文姬便与过往的艺术形象有了不一样的魅力,成为了独特的“这一个”。
必须说说董祀,他的态度两次转变极有意思。他初见文姬因《胡笳十八拍》而显出相知意,二人做知己是肯定没问题的。然而第二次见面在洞房,却是被曹操挟持着娶了这个半老三嫁的文姬夫人,心里抵触不己,拒绝一切亲密接触,第一次转。当谜团解开,得知是曹操一意安排的鸳鸯局,他虽仍然抗拒,但开始认命,反而劝文姬不要去信卞夫人。中间插入了家人蔡安作为旁人第三者对这段婚姻的观察,预言二人“早晚会有恩爱的那一天”铺垫下面的第二次转。再到饮酒归来,文姬被孔融讥笑,他为之打抱不平,反而让自己看到了自己的真心。这是他们婚姻生活中女人的包容感化了男人的任性,谁无真情?想来那董祀心仪的孔小姐,或许只是当龄又或颜值并无长时间的深入接触,暖火且能化冰山,文姬和他本来就有共有语言,婚后又爱护倍加。在外力难以抗曹操,内心无法拒真情的状况下,董祀被孔融的一激逼出真情,顺当!
如果人物塑造有新意,起承转合悬念冲突迭起,还未能称好戏,那么再看看语句文辞。华美又古朴的唱词最是入情:“旧怨平兮新怨长”、“悲声换作美声扬”、“华年消逝岁月”、“一杯愁绪怎画描”、“不知魂魄之所归”尽现文人品格,又显文姬才情。蔡文姬奔相府救董祀那段32句的五言唱腔,古意盎然一气呵成,“未言泪先淌,哀哀诉衷肠。回望过来路,一步一重伤。”这段既为救郎也为文姬她一诉际遇飘零。起初无伴奏的吟唱句句入心,转正反二黄后交错的行腔,凄切清丽,非一般笔力能写就。
戏的铺排紧密却留出了多处让演员得以展示技艺的空间,一是雪夜策马,二是五言唱段,均展示出万晓慧唱念做打的全面。文姬策马的奔放与序幕骑马的一步一徘徊遥相呼应,刀马旦之中还隐约感到有老生、武生的动作,放在蔡文姬身上,化为女态东西,甚与剧情推进贴切。五言唱段万晓慧唱得很入情,吟唱部分如泣如诉,接下来并没有长拖腔的华彩迂回,却在细微处有或轻或重的处理,环环相扣,委婉凄凉,尽倾满腹飘零意。万晓慧作为80后,舞台上稍觉稚嫩还是有待时日,毕竟这样的《建安》大戏非一般老戏讲故事的层面,需要把握的层次复杂,但难得她演来也稳健雅丽,对人物性格把握得体。此文不长,却耗费心力,我想,除了想细致品出戏的味道,更多也想是做到评论者的有理有据吧!

何花:其一,我不欣赏演员的表演——无论是悲伤还是激动还是兴奋,几乎一段唱完,最后总要来段飙高音,这是典型的”卖弄技巧,向观众要‘好’“,很多老艺术家都是强烈反对这种行为的。这种行为导致演员的表演以及整台戏的气质不好,功利,意图明显,梅花奖是展示演员个人技艺的舞台,这我能够理解,但是本质上,它的精髓依然是”戏“,是剧目,展示技巧要在人物本身的基础上,演员要对你饰演的人物有发自内心的感情,而不是一味向不那么内行的观众“要”掌声。
此戏的气质比同台竞选的《柳永》差,《柳永》虽然淡,但是它的唱腔设计和演员表现都是因“情”设腔,没有动不动“高音”“大段快板”的处理,拿《少年游》一场举例,柳永再度与虫娘重逢,物是人非,满目凄凉,而唱腔设计竟然是最轻快的“八仙故事”,是“喜”后面蕴藏着深深的“悲”。
其二,我不欣赏编剧格调。本戏讲蔡文姬的悲剧,落脚点在哪里?在蔡文姬辗转两个男人之间,这个男人不要了,就跑到另一个男人那儿去,反正谁收了这个半老徐娘,就一心一意跟了谁。蔡文姬一代才女,在编剧笔下,竟落得如此余地,除了戏里最后一笔看似随意的《后汉书》编写,其余的场次都在狗血恋爱场景,台上这个女人有任何蔡文姬的特质吗?枭雄如曹操者,这么大的政治家,编剧就让他充当一个“媒婆”角色?“戏”自然高于生活,取材于历史,但是——既然戏曲界一直强调“现代性”,那么请给予历史人物一个现代性的定位。曹操是得罪这届梅花奖哪位大腕了?《小乔初嫁》让他成了个“下半身思考”的老色鬼,这一出又让他当了个“媒婆”。
其三,我不欣赏剧种的错位。戏才开场,我已经纳闷,京剧怎么一本正经的谈起恋爱来了?京剧虽然有《鸳鸯冢》这样的戏码,但是那是极少的,京剧更擅长表现的是“世情”,而不是“爱情”,是帝王将相,不是才子佳人,何况曹操接回蔡文姬这个本来就是个“大”的语境,应该往“深”里写,写出京剧的格调,生旦净末丑,行当到位,一出好戏,如今处理得跟越剧一样,历史人物谈着狗血恋爱,还没有越剧熨贴,蔡文姬洞房那场,新郎冷淡,气自己受了蒙骗,是欺负观众没有看过《碧玉簪》吗?“谯楼打罢二更鼓,官人他独坐一旁不理我”,唱词我都能背好嘛!
其四,我不欣赏编剧的唱词古文功底,薛宝钗说最美的词在戏里,即使是京剧,不比昆曲雅致,但是也绝不应该出现“自从你走后,我们父子活在梦中”这样的陈词滥调。
其五,我不欣赏舞台布置,现代化的灯光,布置,几乎让我产生看电视剧的感“戏”这个东西,不管创作者给它加上多少“现代化”的理论辩解,也不论创作者有多大牌,它的本质特征是“一切台上见”,所以,很多专家欣赏这出戏,但是我不欣赏。

青评,由数位广东青年戏剧研究者以及活跃于报刊网络等的剧评人组成,旨在立足舞台、拓宽视野,独立思考、敢于直言,对话创作、促进评论,以沙龙形式进行戏剧热点话题讨论。

参与本次“青评点梅花”专栏讨论的成员如下:
张晋琼:一级编剧,文艺学硕士,广东省艺术研究所艺术研究中心主任。
罗丽:二级编剧,戏剧戏曲学硕士,广州文艺创作研究院戏剧部副主任。
王琴:戏剧学博士,广东省艺术研究所研究中心戏剧研究人员。
何花:新浪微博知名博主,剧评人,《南国红豆》杂志特约作者。
何家杰:新浪微博知名博主,剧评人,《南国红豆》杂志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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