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忠叔是在2014年7月19日,那天我在广州图书馆做了一个南音讲座,讲座后和粤剧界的朋友聚会,席间见到忠叔,他在电视台拍完节目赶过来,谈笑风生。那时我并不知道忠叔是谁,只觉得他很有料。
一个月后,我去香港看了一场古腔粤剧演出,回来后约了忠叔做采访,请他谈谈古腔粤剧。忠叔侃侃而谈他10岁时在广州市老艺人少年演员训练班跟罗家树学习官话的情景,如何跟着老师念口簧,如何一知半解地唱。时光倒流的叙述,令忠叔的脸庞泛起孩童般的天真。说到兴起,他拿起筷子打拍子,抑扬顿挫地唱将起来。采访的地方是一个饭店,有点吵闹。但就在忠叔朗声唱古腔的时候,四周的喧嚣自动隔绝,我只听到似懂非懂、穿越尘埃的歌声,心静如水。彼时我还在羊城晚报工作,是一个万金油的文化记者,除了喜欢听南音,对粤剧了解得不多,写一篇算一篇,并无执着。然而看见忠叔的一派潇洒,听到古腔之中那种儒雅的放达,我开始觉得——嗯,写粤剧还是有点意思的。
后来,忠叔对我帮助良多。我写粤剧文章遇到不懂的问题,常常请教忠叔,忠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常常帮我补充书本中查不到的细节。
我推送逢简水乡龙舟说唱的文章,忠叔马上给我讲他在逢简有间祖屋,他爸爸以前经常听龙舟,最喜欢听花尾渡的“龙舟德”唱龙舟,曾经花一个大洋去听。“龙舟鼓,响叮当,时逢春节喜洋洋……”龙舟德的龙舟鼓上面写着一首诗:“江湖子弟胆包天,穿州过省不用钱。日食三餐油粘米,夜来一口旧公烟。”
我到了文研院后从事粤剧研究工作,找忠叔的麻烦就更多了。
出版社要出版《孙中山及辛亥革命音频文献》,我负责为清代粤曲给音、审听、校对。当我如获至宝地打开那些残缺的音频后整个人蒙了,这些古老粤曲的发声、行腔、节奏与现代粤曲有天地之别,根本听不懂。怎么办?找忠叔!忠叔一听,来了精神,当听说这些古曲大部分是1911年录音,他兴奋地说:“哗,我老窦都未出世!”忠叔比我还执着,听了一遍又一遍,不肯放过每一个音。我说,按出版社的规定,实在拿不准的字,可以打上同样字数的空格,听个大意就可以了。而忠叔不干,他说:“呢几首古曲甘抵死,我系都要听到佢唱乜!嗱嗱嗱,呢首系龙舟,唱旧阵时广州二牌楼嘅故事,原来龙舟都可以开十二锤喔,我都开左眼界啊!” 时值盛夏的中午,窗外的知了都叫倦了,而忠叔却毫无倦意,古曲仿佛他的补品。
对于我们粤剧中国保护中心的工作,忠叔也多有支持。多次亲临粤剧学者沙龙、多次讲述粤剧记忆访谈、多次到保护中心的课堂为粤剧传承基地的老师授课、多次出席保护中心举办的研讨会、为我们复排古本粤剧担任导演和编剧……去年粤剧保护中心和星海音乐学院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忠叔也冒着台风天的瓢泼大雨赶来出谋划策。随后,又不顾病体操劳,在星海音乐学院开设粤剧古曲古腔课程。不料,这个学期的课程,成了忠叔授课的绝响。我们保护中心全程拍摄了忠叔的课堂。虽然我明知这份影像记录很珍贵,但我宁可不要这样的“珍贵”,宁可忠叔一直讲下去。
忠叔在粤剧界扶持后辈、传递粤剧的传家宝。他热心助人,却不愿麻烦人。或者说,他那么潇洒醒目,只有别人麻烦他的份,他哪用得着麻烦别人。我们在大学城的文创中心地处偏僻,不容易找。每次做沙龙、开研讨会,我总要接很多问路的电话,告诉来宾开到这个小斜坡不要进那个大斜坡,步行怎么走、坐电梯怎么走……”有时实在说不清,还要分两组工作人员在楼下带路。而忠叔自己开车来,一个电话都不用打,就准时站在我面前,而且每次都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忠叔即使在病中,也是极为潇洒乐观的。为了抵抗化疗的痛苦,他常常作打油诗鼓励自己,令人感动又心痛。最后一次入院,他写到:“去也终须去,无谓叹蹉跎。” 忠叔家养鱼种花,还养了两只大鹦鹉。鹦鹉会念唐诗,会唱粤曲。今夜,大鹦鹉只能空叹蹉跎,等不到它们的主人回家了。

梁建忠先生千古,粤剧人永远怀念您


本稿件转载自粤人情歌微信公众号,作者为钟哲平。仅作传递资讯之用,本网站不对转载稿件负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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