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 珠海味道之听韵寻根

在原住民被边缘化的珠海,谁还在抱着京胡,描画着脸谱?谁还能翘起兰花指,咿咿呀呀唱一曲粤韵?看着大街小巷的卡拉O K招牌,听着街头专卖店里飞出的流行音乐,在这个移民城市,对传统戏剧你还能萌生多少期待?

城市观察 仅斗门就有三十多家民间曲艺社

12岁的小宇在网上发帖:“我想学粤剧,请问珠海哪里可以教粤剧?”当年幼的学童嚷着要学粤剧时,被标签为文化沙漠的珠海,本土文化似乎已经开始悄然回归。稍稍留心,你会发现,从几年前开始,粤剧在西区的乡村和市区的街巷,已经市井化地峥嵘起来。

在珠海粤剧团身处困境之时,民间的曲艺社却如雨后春笋般,如今仅仅在斗门就有30多家民间曲艺社,而市区几个街道都组建有自己的曲艺社,哪怕不包括那些在榕树头或者烈士陵园扎堆唱曲的人,珠海大大小小的曲艺社已经有近百家,参加粤曲演唱、排练、演出活动的人数和观众每年都在增加。

粤剧在民间欣欣向荣的同时,京剧作为国粹在南粤之地的珠海亦落地生根。从1998年成立京剧票房,如今珠海定期举办活动的京剧票友已经有100多人。

讲古 堂姐弟唐雪卿、唐涤生代表珠海在粤剧史上留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正是粤剧勃兴的年代,香山籍伶人唐雪卿和堂弟唐涤生(祖籍均为今天珠海市的唐家湾镇),凭借各自的才华,在中国粤剧发展史上留下了“珠海”的身影。

作为20世纪30年代名噪沪港穗三地的电影明星,1928年,唐雪卿在和人称粤剧“伶王”的丈夫薛觉声组建了“觉先声班”,弃影从戏,粉墨登场。在薛觉先的悉心调教下和拍档演戏中,唐雪卿的粤剧表演技巧进步神速,逐步成为“觉先声剧团”中的当家花旦,与著名粤剧花旦谭兰卿、上海妹、卫少芳并称20世纪30年代粤剧“四大名旦”。

唐雪卿的堂弟唐涤生,作为同一时期的金牌编剧,不仅创作了《帝女花》、《再生红梅记》等传唱至今的优秀曲目,而且一是首创将原来用桂林官话唱的粤剧,改成纯正的粤语演唱,更贴近粤港澳大众市民;二是把大量古典诗词融入粤剧中,大大提升了粤剧的艺术品位。

一出《伶仃洋》为珠海造就两个梅花奖

珠海粤剧团1998年排演了《伶仃洋》。凭借该剧的演出,珠海粤剧团的姚志强和琼霞,分别于1999年和2003年获得中国戏曲最高奖“梅花奖”。

论今 珠海粤剧团共58人 半数以上是临时工

受访者:珠海粤剧团团长琼霞

在珠海粤剧团团长琼霞(红线女入室弟子,第二十届中国戏曲梅花奖得主)看来,珠海虽然是移民城市,但粤剧在珠海并不缺少群众基础,曲艺社遍布城乡,粤剧的爱好者有老有小。而说起一度辉煌的珠海粤剧团的现状,团长琼霞更多的是无奈。

“全团的职工58个,半数以上都是临时工,20多个正式工当中只有13个是舞台演员,而按照粤剧的排演要求,一出宫廷戏,主角出场要四个太监、四个宫女,还有反派和配角。单凭团里的13个人,根本无法正常演出。”

“人数不够,十个行当也不全。有时候剧情需要,青衣要客串花旦和刀马旦。一出《山乡风云》,由于演员不够,一个演员要反复登场,最多的时候能在台上死八次。”琼霞说,粤剧团改制之后,除了每年30场的下乡演出任务,基本是企业化运用。为了压缩开支,只能长期依靠临时工,这除了影响剧团的演出质量,也影响到了新剧的排演和传统剧创新,并且使得珠海粤剧团的演出市场日渐萎缩。

“粤剧团改制之后,我除了要演出,还要管经营。演员一个月的工资只有2000多块,作为团长我只有拼命带大家出去演出,才能保证大家的生活。”珠海粤剧团,同时挂牌为珠海粤剧培训基地,但是琼霞坦言,基地只能偶尔搞搞讲座,没法开展粤剧培训。

宁愿在台上当“梅香”也不愿在家上网

受访者:粤剧爱好者周友妹

28岁的周友妹,是个地地道道的珠海人,说着纯正的粤语。学了三年的粤剧,还是没法开口唱曲,不过仅仅是在台上当个梅香,已经让她觉得无比享受。

“每逢节日或者有人办喜事,都有粤剧看。”在周友妹的印象里,小时候家里的收音机似乎一年四季都在播粤剧,而父亲跟着收音机眯着眼睛哼唱粤剧的情景,是最为深刻的童年记忆。

2007年,在珠海某公司洗衣房工作的周友妹,偶然路过拱北文化站,听到二楼的一间房子里粤曲袅袅……循声上楼,便有了与“红声曲艺团”的第一次邂逅。最初的时候只是听大家唱粤曲,慢慢地开始帮忙打杂,碰到剧团外出送戏,便跟着下乡搬道具,搭戏台。剧团负责人红姐看她那么钟情粤剧,便鼓励她学戏。

“从走步开始,再到音乐和身段,慢慢地摸出了一点门道,学习的兴趣也愈发浓厚。”周友妹的第一次登台是09年,在三灶的伟民广场。虽然只是一个宫女的角色,但周友妹反反复复排练了一个星期。

“在剧团排练走台,回家干完家务,一边哼一边走,老公见怪不怪。可经常走到一半忘记了,只好回到剧团找人请教一下,然后回家继续练。”身边的同龄人除了做家务、带孩子,喜欢逛街上网,但周友妹却痴迷粤剧,乐在其中。“上网没意思,唱粤剧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周友妹说。

在周友妹看来,珠海的粤剧不缺乏土壤,亦不会后继无人,因为有年轻的粤剧爱好者不断地加入。但旧枝如何发新芽?还需要政府的介入和推广,除了建设大剧场,还应该组织专业队伍提高珠海群众的粤剧表演和欣赏水平。

最大心愿是排一出唐涤生的长剧

受访者:红声曲艺团团长李惠红

冬日的下午,伴着暖阳,位于粤海路的拱北文化站传来悠悠琴声。

由于临时停电,七八个上了年纪的粤剧爱好者,在楼道里摆开架势,有锣鼓、有高胡,还有二弦,两位女士虽然没有上装,但咿咿呀呀唱得十分陶醉。

成立于2007年的红声曲艺团,作为珠海规模较大的一家民间曲艺社,目前演员和师傅加起来有30多个,如果加上顾问和名誉团长等,一共有60多个,人数比珠海粤剧团还多。

“除了退休的专业粤剧演员,更多的是粤剧业余爱好者。以退休的老人家为主,但也有年轻的,平均年龄40多岁。每周三下午是例行活动,如果有演出,就要提前一周排练。”团长李惠红介绍说,目前珠海像红声曲艺团这样的民间粤剧曲艺社很多,有的小有规模,有文场有武场,还分行当。有的就是三五人凑到一起拉着胡琴唱唱歌(港澳称唱粤曲为唱歌)。

民间的曲艺社大多自筹经费,购置道具和服装。除了自娱自乐,曲艺社还经常送戏下乡,到各区和海岛搞慰问演出,一年的演出场次大概在30场左右。偶尔也会受邀到企业去演出,但并不明码标价,只象征性地收取一些车旅费和餐费。

继《唐家湾颂》、《珠海特区颂》之后,团长李惠红还打算排一些反吸毒和走私的小品,下机关、上海岛。当然,曲艺社最大的心愿还是排一出唐涤生的长剧,因为唐涤生一生写了300多个粤剧剧本,但为珠海人所熟知的并不多。

难舍京剧“铿锵”将京鼓打到“珠海”

受访者:京剧票友吕成山

1948年,解放前夕的北平,戏台上正在上演《安天会》:铿锵的乐声,精致的脸谱,美猴王翻着筋斗、耍着金箍棒……10来岁的吕成山坐在父母的旁边,忘了时间,忘了手中的瓜子儿,直到观众的叫“好”声将他惊醒。

“从此之后,我就爱上了京剧,尤其是‘猴戏’和‘武戏’。那时候,梅兰芳、马连良等名角的戏票价也不是很高,前几排的一块钱,靠后边的位置只要五六毛钱。每个礼拜至少要去两次,经典的猴戏和武戏我基本上都看过。”

1956年,吕成山参加工作,当时单位业余京剧团兴盛,单位专门聘请专业的老师教授京剧。吕成山如愿选了自己一直喜欢的武场,从打小锣到大锣再到打鼓,一打就是几十年,从北京打到西安,又打到珠海,现代戏、样板戏皆得心应手。

“学戏期间,每次看戏,别人在看生旦净末丑角们在台上演的剧情,我却是盯着台旁边敲敲打打的人不放,看乐器的演奏和他们与‘唱’、‘念’、‘做’、‘打’的配合。现在不行了,看现场的票价几十上百,受不了。我现在最爱看的就是中央11台的戏剧频道,通过电视研究技巧。京剧越学越觉得深,越深就越想学。”在吕成山看来,学京剧,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退休后的吕成山从西安来到珠海,初来乍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打听哪里有京剧票房。“最初加入了由梅华街道办组织的京剧票房,但那里的票友流动性很大,遇上放假不少外地人回老家去了,就唱不了了。”吕成山说,他最开心的是2007年珠海老干部活动中心京剧俱乐部的成立,因为俱乐部里人员比较稳定,从刚开始的三五个到现在的十几个,每周一、三、五的上午定期聚会,你方唱罢我登场,玩儿得尽兴。

目前全珠海会打京鼓的只有两个,吕成山是其中一个,作为珠海京剧票友心中的“老戏骨”,吕成山乐在其中。虽然腿脚不好,身体也欠佳,但每周一三五的票友会,他极少缺席。

声音

珠海粤剧团团长琼霞:如果政府能够参照广州的模式,将传媒、粤剧、院线和旅游实现捆绑,加强粤剧的宣传和包装,无疑会大大提高珠海粤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珠海红声曲艺团团长李惠红:在东莞的文化广场,曲艺社演唱粤曲,政府会给予1000元的补助,唱出折子戏给2500元的补助。建议珠海参照东莞模式,在柠溪文化广场多安排民间活动,给一些有实力演出的民间艺术团体一个舞台,哪怕是一周安排三天的演出,只有一天是粤剧专场,也能促进粤剧的弘扬和传承。

珠海市离退休干部活动中心京剧俱乐部谭培英:希望我们这帮老头老太太能到学校去教孩子们唱戏,义务教学,哪怕是一学期教会他们唱一段,也算是一种传承。

圈子

珠海市老干活动中心京剧俱乐部

老头老太太都爱上台,爱演

珠海最早的京剧票房在梅华街道办,但珠海市老干活动中心的京剧俱乐部,是目前珠海票友们最稳定的聚会场所。

俱乐部成立于1998年,俱乐部的票友总人数在100多人,大多是从北方来的,但不是人人都会吹拉弹唱,不少只是坐在台下听戏的戏迷。俱乐部实行办证制,每年的会员费是280元,但可以凭收据到退休单位报销100元。

作为俱乐部新进上任的负责人,地质勘探高级工程师出生的谭培英,既是俱乐部的琴师和技术指导,又是抄戏谱专业户,几乎全珠海市的京剧戏谱都是他抄的。“在网上找经典的戏谱,只抄梅兰芳和程砚秋这些名家的戏谱。”谭培英说,几年下来,他抄的戏谱能装一车了,每出戏都要抄好几遍,因为行当不同,戏谱也不同。

俱乐部每周一三五都有票房,由于人数众多,所以每个人只能唱一小段,等待的人在下面交流唱腔与身段。望着两个正在排演刀马旦的老太太,谭培英凑在记者的耳朵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帮老头老太太都特别爱上台,爱演。”

“80岁的刘泉和,刚开始唱京剧满口湖南腔,简直没法让人听,但如今已经能上台唱上一段。不识谱,但是捧着女儿在北京买回来的京胡,虽然拉不成曲但是觉得很过瘾。”

“才学了三年京剧的林良仪,11月份自费8000多元在老干活动中心,举办了一场张派名段演唱会。”俱乐部里,戏痴不少,但谭培英在乐呵的同时,亦有自己的忧虑。一是俱乐部的行当不全,多数是青衣和老生,没有小生和老旦。二是没有专业的老师教京剧,只靠票友们相互学习。

记者手记

无论京剧、粤剧听的是“味”、寻的是“根”

在珠海,来自北方的戏迷喜欢听京剧,本地人及广东人则对粤剧情有独钟。京剧和粤剧谁更能代表珠海,虽然有争论,但大家并不较真。因为,在戏迷们看来,不管是京剧还是粤剧,听的是那个“味”儿,和身体里某些东西血脉相通。

为什么在珠海这样的移民城市,传统的戏剧会迎来市井化的回归?因为每个移民的心中都深藏着一个寻“根”情结。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采访中,一位京剧票友向我诉说,那一年在温哥华,一曲程派的《锁麟囊》,是如何让她泪洒衣襟。

其实,那个暖冬的下午,在老干活动中心,听操着湖南口音的刘泉和唱《智取威虎山》,同是湖南人的我何尝不是热泪盈眶!(米春艳 陈坤荣)

(摘自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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