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妙的丑行艺术令人难忘

笔者在《从叶兆柏的演出说到丑行艺术》一文中，提到与叶兆柏谈起了粤剧历史上不少丑行粤剧名角的表演技艺高，所演的优秀喜剧影响大，实在令人难忘，而如今却“辉煌不再”，颇多感慨！本文拟翻开历史，再来具体谈谈。

据查，在早期的传统粤剧戏班中，演丑行的演员一般都辈份高，资格老，舞台经验也较丰富，不少同行都常会向他们请教。在戏班的红船中，一众艺员的住宿铺位多是由“执筹”安排的，但就是正印男丑和二花面两种行当的演员可不去“执筹”而就定位住在头舱，可见丑行当时地位之重要。

从清末民初起，粤剧名丑已有不少。如貔貅苏多演“海青戏”（海青是一种戏服样式），他在《梁天来告御状》一剧中演反派人物凌贵兴，那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形象特别突出，加上他多用鼻音，演唱时另有韵味。

有位叫水蛇容的，表演尤其幽默诙谐，他常在戏中运用“双关语”（有时就凭“爆肚”讲来，引出笑料），他的束扎头发和吊发技巧也令人赞叹。

另一位水蛇生，功夫了得，尤其是一手独特的“纱帽功”，即在表现剧中人物焦急气恼时，他将头上的纱帽突然向上抛高，甩开前额和帽的后沿，靠着头顶的假髻似风车一般连转几周，然后不偏不倚地旋回原位头上，将“怒发冲冠”的神情呈现得甚为真切，成了行内一大“绝活”。

还有红极一时的蛇仔利，最擅长表演刻划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的“烂衫戏”，着力颂扬人物善良淳朴的性格，其“跳札”的功夫全行闻名，念白也尤为生鬼。他的首本戏《怕老婆》、《卖花得美》、《偷鸡得米》、《呆人艳福》等都受到热棒。由于其演出深入人心，当年“蛇仔利”已不仅是艺名，而且竟一时成了“怕老婆”的代名词。

薛觉先《还花债》

有网友也许并不知道，有“万能老倌”之美誉的薛觉先年轻时初演戏便演丑生，一出《三伯爵》（他饰演伯爵富有余）即崭露头角。罗家宝曾对笔者说过，薛氏演盲公和乞儿也很有名，在《还花债》剧中饰演侦探假扮盲公时，两眼全翻白，观众看不到他的黑眼珠，与真瞎子无异，且从头到尾不影响其唱做之魅力。据说他这套本领是偷师于新少华的小武“转眼珠”，再结合丑生的特点苦练而成。

《苦凤莺怜》中马师曾扮演义丐余俠魂

至于艺术大师马师曾不仅擅演丑生，而且丰富了丑行的表演艺术，从造型化装、神情动作、念白唱腔都相当出色，还创造了独特的“乞儿喉”，并在唱词中常活用粤语俗话，像“我姓余，我个老豆又系姓余”与“我张床兜正北风尾”等妙句，都叫人忍俊不禁。他塑造的义丐余俠魂（《苦凤莺怜》）、驸马孟飞雄（《刁蛮公主戆驸马》）、纨绔子弟萧怀雅（与“烧坏瓦”谐音，出自《斗气姑爷》）等的生动形象戏迷尽知；在短剧《拾玉镯》中，他还反串扮演成人美事的媒婆刘大娘，被拍成了电影。

廖俠怀

还有廖俠怀，早有“千面笑匠”之誉，戏中演男、女、老、少、跛、矮、盲、哑等无所不能，人物形象惟妙惟肖，且唱腔又常以鼻音行腔使用，别具一格。他的首本戏《双料龟公》、《花王之女》、《大闹广昌隆》等也饮誉省港多年。

到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广东粤剧界曾涌现出好一批生动感人的喜剧，在主演这些喜剧的名丑行列中，有三位是格外突出的，也是当今的粤剧戏迷十分熟知的，那就是白驹荣、文觉非与陆云飞。
白驹荣既是著名的“小生王”，但又是演丑生的好料，晚年他失明后便改演丑生与老生。他首演的喜剧《选女婿》脍炙人口，戏演的是村姑张丽英与穷书生李俊生相爱，而张之父母又另将她许与另两人为妻，以致闹上公堂，弄得那位全靠太太帮忙判案的糊涂县官狼狈不堪，笑话百出。白将县官这一可笑的形象演得入木三分，特别生色。此剧后由文觉非重演，稍作改动，同样戏剧效果甚为强烈。至于在另一出长剧《拉郎配》中，白更是与文一起登场，白同样演县官（此县官虽也有糊涂之处，但却自视高明），而文则演正直聪明的吹鼓手董代，两位名丑准确掌握不同人物的个性，各显风彩，又配合默契，特别在“戏官”一场中“斗”得很巧妙；广大戏迷看得十分过瘾！


白驹荣与文觉非的《拉配郎》
文觉非在《拉郎配》一剧中还另有一折“抢笛”的好戏，演董代与妻子董大嫂的矛盾，妙趣横生，已成为到现在还有不少演员、发烧友爱演的丑行折子戏。当然，说起来，文觉非主演的喜剧在粤剧界的丑生中可算是最多的了，哪怕只是一出短剧，他演来都不乏亮点，如他演的《山东响马》（其中他演广东先生“跑马”的成套动作实在精彩）、《凉亭会妻》、《葛麻》等，人们一直都记忆犹新。在《借靴》中演满口之乎者也的迂腐秀才贾二，在现代戏《打铜锣》中演“冇饮到酒又冇食到鸡”的可爱的农村干部蔡九哥，大家都赞其语言精妙，神情幽默，谐而不俗。当年中山大学著名的戏曲教授王季思（也是笔者的老师）观看《打》剧后兴奋地填了一首《清平乐》词：“迷奚双眼，一副孩儿面，妙语哄堂归劝善，菩萨心肠谁见。乡邻鸡鸭休争，舞台便是人生，打罢铜锣归去，满天星斗纵横。”笔者在1987年也曾应文觉非之邀，为他撰写了一曲《谐曲会串之戏名故事》，特意将他主演过的喜剧（除上列的之外，还有《乔老爷上轿》、《孟丽君》、《望江亭》、《卖油郎独占花魁》等）用粤曲说唱的形式，以几个故事“串”起来，由他与名花旦曹秀琴对唱，出版了唱碟，文觉非也觉得“几好笑”。
至于陆云飞，行内外评价都很高。他被戏称为“豆泥飞”，这是因其发音常取鼻音共鸣，拖腔以滑音见长，显得特别趣致；而他的表演又常常故作“懵口懵面”，其实拙中见巧，更为幽默可笑。他演《盲公问米》中故弄玄虚，专门骗财的盲公，演《巧结凤鸾俦》中自鸣得意，却“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财主颜老大，演《打面缸》中那猥琐下流、出尽洋相的县太爷乃至一些反串戏中演的人物，都各具特色，给戏迷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里还要多谈几句喜剧《三件宝》，剧本就由陆云飞亲自口述故事，由编剧整编而成。他亲自主演财主钱毕仁，手法夸张，演技精湛，围绕着火袍、沙煲、木棍这三件“宝物”铺开，与演其女婿韩义的文觉非拍档自然，相得益彰，喜剧元素更为丰富，多段表演尤为轻松幽默，将财主贪婪成性，机关算尽，却弄得丑态百出的形象刻划得异常鲜活，1962年著名戏剧家田汉、张庚看过此剧后，赞它可媲美法国喜剧大师莫里哀的杰作《吝啬鬼》，钱毕仁的形象则堪称“中国式的阿巴贡”，还说“想不到粤剧也有这么好的丑生！”

一众名丑，各显风流，从以上的回顾中，我们今天是应该而且可以得到有益的启迪的。

（本文作者为中国粤剧网特约顾问潘邦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