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岁的老人,背驼着,住在儿子购买的郊区别墅里,本应养鱼伺花,颐养天年,却每天仍伏案挥笔,把永远写不完的那个剧本一改再改。作为广东省粤剧院前院长,既是编剧,也是导演,解放至今60年,导演过36部戏,编写过10部剧目,文化部文华奖得主。粤剧界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他就是林榆。

粤剧改革扛大旗

年轻时,林榆毕业于广州艺专戏剧班学话剧,粤剧是从来不看的,认为那是封建糟粕。新中国成立前夕,随中原剧艺社转战香港,1949年,受香港民委选派,作为香港代表赴北京参加全国第一届文代会和全国青年第一次代表大会。随后,他随部队南下广州,被任命为军管代表,接管广州文艺单位。当时的电影很少,广州人娱乐基本就是看粤剧、听粤曲。当时六七间大戏院,每天进出成千上万的人,可以说是城市文化娱乐中心。林榆看到了粤剧的重要,逐渐成为新粤剧的发起人。

当时,上演的剧目异常混乱,反封建的剧目当然也有,像白蛇传、梁山伯祝英台等,但比较多的倒是为票房而充塞的封建迷信、血腥仇杀、诲淫诲盗的戏。民国时期,广州政府已经开列几十部不能上映的剧目,想净化市场,那当然是缘木求鱼。但如今如何改革粤剧,成了当务之急。为刹住乱编乱演,剧本、演出都应该而且必须审查,但那时剧团都是私人老板自己投资,谁听你的?最积极的办法,还是推出健康的新剧目。在华南文联领导下,林榆把广州有名的编剧,组织起来,成立粤剧编剧组,创作、改编、移植了一批主题积极的新粤剧,政府免收娱乐税。1951年春节,永光明剧团在人民大戏院上演新粤剧《红娘子》场场爆满,戏院售票处要用麻包袋装钞票,一时传为美谈。又以华南文联的名义组织了十多个农村粤剧队,林榆都亲力亲为。

拨开迷雾见彩虹

1952年,全国第一届戏曲汇演在北京举行,广东能不能拿出像样的演出,可谓上下关注。带队的林榆从各大剧团中抽调的主要演员,当时活跃着罗品超、文觉非、吕玉郎、郎筠玉等名演员,也愿意放弃高收入,到北京参加汇演。演什么好呢?从新中国成立后三年来演出过的1700个剧目中,选中《三春审父》,这是一台行当齐全、剧情复杂、观众爱看的戏。在武汉接受审查时,出乎意外,被评判认为是维护封建的坏戏受到严厉批评,田汉的权威发言更宣判了《三春审父》的死刑。正灰溜溜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主持中南汇演的陈荒煤前来询问有没有其他剧目带来,大家劲头又来了。不出几天,排出三个粤剧传统折子戏《凤仪亭》、《表忠》、《别窑》,这次通过了审查并在全国汇演时获得好评。《表忠》可能名字的原因,还被选中到中南海为毛主席演出,各地剧团的著名老倌羡慕至极,宁愿在其中临时客串龙套,为的是能看见毛主席。林榆是代表团团长,得到唯一一张票和毛主席一起看戏的待遇。看戏时,他特别注意毛主席对戏的反映,毛主席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看完了演出起立鼓掌,给剧团很大鼓舞。

全国汇演总结时,文艺界领导人周扬还是专门有一段话批评了粤剧,他说:“粤剧正走在危险的道路上,它的整个艺术倾向有极不健全的地方,剧本创作粗制滥造,追求离奇的情节,每个剧中都要凑足6个主角同时登场,并不适当地以奇装异服相炫耀,这一切不但不是艺术,而且恰恰是破坏艺术。”这段话未必准确,可是广东代表团回到广州后,华南分局宣传部指示全行业展开了为期4个月的学习,参加学习的有2100人、26个单位。时间之长、规模之大空前绝后。但当时领导意见还是要无条件服从,林榆就因为《三春审父》做了严格的自我批评,《我的检讨》在汇演会刊头版头条发表,回广州以后还在《南方日报》等报写自我批判文章。

随后,各剧团推出了《罗汉钱》、《白蛇传》、《断桥会》、《表忠》、《木头夫婿》等一批新戏,广州的粤剧舞台出现新的变化。

1953年,上级需要林榆组建第一个国营粤剧团,他成为广州第一个国营粤剧团团长。国营剧团的任务是,执行国务院的“戏改方针”,在改人、改戏、改制等方面起示范作用。他还是“空头司令”,去哪里找人?能否收编一个民营剧团?林榆找了很多民营剧团的台柱谈话,发现他们工资很高,每月收入有一二千元,比那时国家干部只有几十块到一百多要高出几十倍,比一般演员也高十倍。何况剧目必定要上演他们的拿手戏,还得包下全团的老弱、亲属,唉,收编这条路走不通。最后,决定由广东实验剧团为基本队伍,适当增加名演员,组成国营的广东粤剧团。这个广东实验剧团是从十多个农村粤剧队中抽调人力专为排演现代剧目组成的,业务强、思想好、年纪轻,但知名度不够。粤剧团组成后,推出一批新剧目,而粤剧观众却不太买账,广州人还是认老不认新。

马师曾、红线女加盟

1954年,广东粤剧团到海南岛慰问解放军。在海南戏改会宿舍,受到热烈欢迎的林榆久久不能入睡,他随意翻阅书架上放着的琼剧旧剧本,翻出了只有薄薄两页纸的折子戏《搜书院》。林榆找到老编剧杨子静,请他考虑可否编成粤剧。结果,大型粤剧《搜书院》一炮打响,大大改变了广东粤剧团在广州观众和同行中的形象。1956年,林榆从香港接来了马师曾、红线女加盟广东粤剧团,由马师曾饰演谢宝、红线女饰演翠莲的《搜书院》轰动了粤剧舞台。

《搜书院》当年就到北京汇报演出,这是广东粤剧团第二次上京。受到梅兰芳、夏衍、田汉、欧阳予倩等人“刮目相看”,周总理两次莅场看了演出,他对粤剧并非外行,上世纪20年代在黄埔军校时,他就到过大新公司的天台看过粤剧。在座谈会上,周总理说:“广东人在中南汇演时受了批评,参加全国汇演后回去就革新。粤剧有它发展的历史,过去我们只看到缺点一面,对其艺术及人民性忽视了。你们埋头苦干,不怕受挫,和老艺人结合搞改革,情况改观了。粤剧是南国红豆,应该重视。”一出《搜书院》,粤剧有了“南国红豆”的美誉。1952年给予《三春审父》严厉批评的田汉,看到粤剧的不断改观,1957年把他的得意之作《关汉卿》交给广东粤剧团排练,林榆担任了《关汉卿》的导演。

斗志弥坚锦添花

正值“百花齐放”的年代,1957年文化部提出开放禁戏,康生说什么戏都可以演。当时广州上演的粤剧是“香花臭花一齐放”,和尚尼姑为题材的戏大行其道。有外地人向省委书记陶铸告状,陶铸责成宣传文化部门整治。在一千多人参加的整治大会上,处分了一批犯错误的干部,林榆竟然是错误干部名单中的第一名。会议是批判和尚尼姑戏的,可广东粤剧团从没有演出过这样的戏;而在公布推荐的三百多个健康剧目中,广东粤剧团上演的剧目都榜上有名。想不通的林榆写了五六米长的大字报申辩,但无人理他,依然受到撤职和留党察看的处分,直至22年后的1979年,才得到公正的“翻案”。这事对林榆太冤枉太突然,弯转得太急,有人担心他会自杀,有人以为他从此躺倒不干,家人劝他乘机转行不要搞粤剧。无官一身轻的林榆却从此闯进粤剧编剧这个劳心劳神的“深渊”,并为此痴迷至今欲罢不能。

真正是“痴翁不倒”

受到处分后的林榆,以作家名义深入生活,下放到北海、灵山,参加大炼钢铁、开荒劳动,四处搜集资料,酝酿写戏。“文革”期间,失去工作权利的林榆与剧团人员一齐来到英德干校劳动,磨炼了筋骨锻炼了意志,心中停不下来的仍是对编写粤剧的一片痴情。从广东粤剧院副院长到院长,行政事务和导演工作占了大部分时间,直到离休后,才真正有时间静下心来写剧本。

剧本是一剧之本。新编粤剧强调以简代繁、以虚代实、以少胜多。如果不是“以我为主”来编,很容易陷入“话剧加唱”的结果。戏剧界领导肖甲曾对粤剧有过一番论述:“粤语每字有九声,比起标准语言只分平上去入,简直是天音临世。据此,粤剧的文学本在成曲填词中,在皮黄板式中,又使得音乐的格式和语言的复杂增加了字词构筑的难度。”林榆在长期的唱做念打导演工作中,认识到剧本的重要性,决心努力写出“好睇有益”的粤剧。

1964年,中国京剧院来广州演出《红灯记》,给粤剧注射了强心剂,陶铸说粤剧也要搞一个“绿灯记”,于是有了《山乡风云》。林榆参加了《山乡风云》从创作剧本到导演、演出的整个过程,1965年底上京演出,这是广东粤剧团第三次赴京,为首都观众公演了半个月,《人民日报》、《戏剧报》发表文章给予高度赞扬。回广州后本来要把《山乡风云》拍成电影,“文革”开始了,一切免谈。

林榆于1984年离休,人是离开了岗位,思想可一刻没离开过粤剧,正如他对自己一生工作的写照:“粤剧兴衰常入梦”。正是这个梦令他停不下笔。在离休的27年间,他写了《伦文叙传奇》、《花蕊夫人》、《一剑啸南天》、《唐伯虎别传》、《饮马珠江》等五个剧本。其中《一剑啸南天》还在修改中。

《伦文叙传奇》在广东演出300场,得到城乡观众热烈欢迎。该剧于1993年上京演出,是广东粤剧团(此时已改名为广东粤剧院)第四次赴京,得到“震惊、羡慕”等评价。《伦文叙传奇》和《花蕊夫人》两剧都获得第五届广东省艺术节编剧一等奖,其中《伦文叙传奇》还在1995年获得了文化部剧作文华奖。“红豆谁言无亮色,居然一剧动京华。”当年已75岁的林榆站在全国戏剧界最高奖的奖台上时,他想到的是,还要创作更多的剧本。

现在令林老放不下手的是《一剑啸南天》,该剧本写明末“广东三忠”陈邦彦抗清的英烈事迹,如何传颂舍生取义的民族精神、临危受命的英雄气概,又不落入“反清复明”的历史框架,颇令林老为难。为此,他请教对明清史很有研究的学者,10年来一改再改,十易其稿,至今仍在笔耕不辍。在他的案头,笔者看到一大堆有关《一剑啸南天》的资料,反复修改的剧本光是题目就有四五个,林老每天为剧本修改一两个钟头。他相信剧本一定能修改得更好。

林榆近照

林榆在导演《关汉卿》(从右至左:马师曾、林榆、文觉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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