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江前粤剧演员离奇坠亡

12月22日，冬至，小萩（化名）淌着泪，又在亲吻着手机里身穿粤剧戏服的叶国永。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歌声依然纠缠在小萩耳畔，但她知道，戏里的承诺已经成了没法兑现的奢望。

11月23日凌晨3时，叶国永从东莞厚街镇的一间桌球室离奇坠亡。事发时，当地公安分局6名辅警刚刚突查完该桌球室。

一个月过去了，叶国永的死因依然成谜。自称是目击者的小A告诉羊城晚报记者，事后他接过三次恐吓电话，电话中称：“不要说真话，说真话就打死你。”

叶国永的朋友们还会偶尔谈及这个学过九年粤剧的小演员：“一个农村人，家境贫寒，4岁父母离异，他一心希望逆天改命，可惜学粤剧难以养家糊口被迫改行，打工碰到哥哥伤残难以为继，摆地摊又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苦学粤剧

每一次回湛江市廉江的营仔镇上塘仔村，叶国永都是去和朋友住。

家里根本没有地方。房子是木头和竹片搭的，篷布做房顶，几块木板钉在一起的门早已破烂不堪。

“我们小时候是瓦房，漏雨，后来被台风刮倒了。”叶国永的二哥告诉羊城晚报记者，三兄弟都在外打工，年迈生病的父亲呆在老家。

“从小吃青菜、红薯长大，一条咸鱼往往吃上几天。”大哥上到小学4年级因交不起学费，离家打工。二哥读了3年，也走了。叶国永“撑”到6年级。

2000年，一个名为“丁贵粤剧”的剧团来村里招生。父亲匆匆忙忙收拾几件衣服，拽着叶国永上了戏班子的车，临别时父亲再三叮嘱：“好好学点东西，有空再去看你。”

那次，村里共有5个孩子被招进戏班子。半年过后，其他四个小伙伴都想回家，因为打杂、练功、拿道具布景实在有些单调、无聊，只有叶国永从无怨言，埋头苦干，坚持练功。压腿是基本动作之一，其他学徒忍不住放声大哭，他皱眉咬牙从不出声。夏天，扎马步浑身是汗，他仍一动不动；冬天，寒气逼人，他总是第一个早起练功。

叶国永心里明白家里的难处，没有退路。学戏，可以赚钱，也可能改变生活。

每一场戏，叶国永都在台下静静观看。练功时，他会和伙伴们分享台上演员的一些动作。“大家的第一份工资还是叶国永争取来的。”曾经在一起的学徒小强告诉记者，一天演出结束，大伙准备入睡，突然有人提出到戏班子“打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应该发工资。当晚，叶国永没说什么。第二天，他找到班主，提出大伙的想法。结果，班主答应给“打杂”的学徒每人每月100元。“那天发钱，大家高兴坏了，在外面大吃一顿。”

大约1年后，叶国永回家探亲，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80元递到父亲手里。老人转头将夺眶的眼泪憋了回去，那一刻起，他觉得儿子长大了。

从打杂的学徒到扮演没有台词的侍卫，从跑龙套到参演《紫钗记》、《雾锁东宫十八年》、《杨贵妃》、《六月飞霜》。小强说，叶国永渐渐成了学徒中的“大哥”。

红线女，是叶国永崇拜的偶像。2008年5月，广州龙凤粤剧团招人，他毫不犹豫地去了。

可惜，命运开始捉弄他。

随着网络的普及，传统粤剧表演市场遇冷，受邀演出的场数越来越少。叶国永的月收入降至1500元左右。2009年3月，叶国永无奈辞掉剧团工作，去东莞打工。

打工波折

从学到演，9年的时光就这样告别。唯一让叶国永庆幸的是因为粤剧认识了女朋友小萩。

到东莞，叶国永租了个小铺位，学做肠粉生意。

凌晨3时起床，上货，做准备，晚上消夜完收档，叶国永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小萩心疼不已，劝他去了鞋厂。

可是，鞋厂的生意受金融危机影响，订单不多，货款也被拖欠，经常没有工资。工友阿健告诉记者：“我们想着只是打份工，就去找别家。叶国永不同，时常还琢磨新款式，想学好了自己当老板，特别勤力。”

现实总不如所愿。

2011年11月，叶国永的二哥被车撞倒在地，肇事司机逃逸。为了筹集医药费，三兄弟连凑带借，原本还算安稳的生活，变得负债累累。

住院期间，二哥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由叶国永照顾。二哥哽咽着说，弟弟很细心，换洗、做饭、煲汤，一人全包。“小时候我老欺负他做家务，让他洗菜、洗碗”。

变故让叶国永深感现实的残酷。他在QQ空间写下签名：“天不降大任于本人也！却要劳我筋骨，饿我体肤！”

等二哥病情好转，叶国永开始四处找工作。

他先到一个食品厂，学做点心。为了拿高点工资，又去一家电子厂干活。

尽管手头不宽裕，叶国永偶尔会到2元唱一首的露天卡拉OK点唱几首拿手的粤剧戏曲。每次朋友聚会，他会用尽浑身解数，为聚会助兴。能唱能武能演，在朋友们眼中，叶国永就是一名专业、优秀的粤剧演员。

小萩说，去年4月，两个人得重感冒。身上没钱，把一元、五毛的零钱拿出来，凑够6元的盒饭，吃一天。

“我连话都说不出，晕倒了，他要送我去医院，我坚决不去。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借的钱，给我买药，他自己却不舍得吃。”

请假老板不给，因为旷工，两人没了工作。

地摊梦想

去年6月，老乡阿正叫叶国永帮忙在街边看货。叶国永发现，一天下来，收入挺可观。听说有些人摆几年地摊就能买车，叶国永决定做“走鬼”。

小萩想不到眼里腼腆的男友，会站到街上大声吆喝，顾客留步后，他就耐心介绍款式，建议顾客如何搭配衣服。“城管来时，他收拾衣服跑路，城管走了，又回到街上。没被城管收过货物，只是有一次跑的时候落下一张塑料凳。”

夜里，睡不着，两人憧憬着未来。“嘿嘿，等赚了钱，我想给老家修下房子，爸身体不好，不能老住木棚房。然后咱们把乡亲们全请来，热热闹闹摆个酒。”

在朋友眼里，叶国永有孝心。“别看他是个大男人，却经常打电话问候父亲。每到农忙时节，他就担忧患病的父亲能否插秧。”

阿正告诉记者，叶国永的生意在同行中还算不错，经常谈起自己白手起家，鼓励大家坚持下去就能做好。

去年10月，叶国永更换了QQ签名：“以信心，赢未来”。

刚入行摆地摊的阿春至今还在念着叶国永的好：“每次下雨，他收拾完自己的摊位，就会帮别人，很仗义很热情。他还教我去哪里拿货物美价廉，定价多少才比较合理。”

今年1月，小萩的父亲在海南打工，得了脑溢血，叶国永闻讯立刻清了两千多元的货，和女朋友赶到海南。“在ICU病房，叶国永端屎端尿，护士们都以为他是亲儿子。”

停了3个月没有收入，叶国永把女友的父亲送回老家后，赶紧回到东莞。不巧，碰到当地大力清理占道经营的流动商贩，叶国永只好先去常平镇塑料厂打工。

10月，听朋友说最近可以摆地摊了，他辞掉工作卖冬装。小萩留在寮步镇打工。

坠亡成谜

11月22日晚10时，叶国永的衣服卖断货了，他打电话给好友阿坤，一起出去喝酒。在路边的烧烤店，一帮朋友边吃边侃。“他打算去广州多进冬装，还问我们要不要合伙开家早餐店。”

当晚，来来回回十几个人，喝了两打啤酒。23日凌晨2时许，有人提议去玩桌球。叶国永跟着去了。

约1个小时后，叶国永从桌球城二楼窗台坠落到地面，离奇死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

28日，厚街警方通报称，6名辅警队员巡逻，发现一男子提着的物品为可疑吸毒工具，交代是桌球室的客人让其购买。辅警队员立即去检查。经检查，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之后，在楼下发现一男子躺在地上，抢救无效死亡。

记者辗转找到一位在场证人小A。“当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害怕。趁他们不注意，我跑了。”小A说，“后来我接到叶国永的电话，他用家乡话问我在哪儿，我说回去了。电话那头，我听见有人用普通话喊‘打他’‘打他’，随后电话挂断。”

接完电话，小A很担心，用家乡话给叶国永发了短信:“你无有咪事啊？”没回复，小A睡下。直到下午才知道，出事了。

意外来得太突然。

11月24日是周日，小萩盼着男友聚会。“22日下午5时，我给他电话，告诉他周日休息，去看他。我打算干完这个月，就不干了，还是和他一起摆地摊。两个人不能分开，我老想他。”

23日下午5时，小萩接到大哥电话，问有没弟弟的消息。“我问怎么啦，大哥说出事了。我就一直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

一夜无眠。

“晚上不敢关灯，眼前全是他的画面。让人怎么相信他会死了呢？”

如果不是出事，叶国永的父母恐怕难以再见。在他4岁的时候，两人因感情不和分开。见面后，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唯有泪千行。

小A告诉记者，事后接过三次恐吓电话，电话中称：“不要说真话，说真话就打死你。”

贫困偏遭横祸。家人放下了打工的活儿，聚在一起，等待说法。村里得知不幸，几百个老乡捐了两万多元，送到他们手上。

连日的冷空气驱散了珠三角的雾霾，却赶不走这家人的悲伤。

父亲在老家住的木棚房子

小萩站在“摊位”上，在冷风中等待男友的“突然”出现

穿戏服的叶国永(右二）打工时仍偶尔会去卡拉OK唱粤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