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惠英: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14岁开始粤剧表演生涯,2001年任广州粤剧团团长;2009年任广州粤剧院有限公司董事长、艺术总监;今年4月起调任广州市文联专职副主席。

在倪惠英的手机里,保存着一位粉丝的短信:以前买到第一排的票会很开心;可是现在买了第一排的票,有点惆怅难过。帷幕落下,我的追戏生涯哑然结束……

5月16日、17日,由倪惠英领衔主演的粤剧《花月影》将在广州大剧院上演。从14岁入行到现在,倪惠英估算自己已参加上万次的演出。今年4月起,由于年龄原因,她不再担任广州粤剧院有限公司董事长、艺术总监,擢升为广州市文联专职副主席。这意味着广州粤剧团“一姐”的位置随着倪惠英的调任将易主,她在舞台上露脸的机会将不可避免会减少。

“是的,我有感到失落,很舍不得。”近日,倪惠英接受南都记者专访,视粤剧为终身职业的她袒露复杂心迹。

她是一个粤剧演员,她也是一个艺术团队的管理者;面对粤剧观众市场的日益萎缩,她同时还要摸索搞经营。她热爱艺术事业,也热爱自己的家庭。现实生活中的角色也许比她在粤剧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还要精彩而艰难,且听倪惠英自己如何理解与诠释。

粤剧给予我生命的价值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你14岁开始粤剧表演生涯,这40多年的艺术之路走得还算平坦吧?

倪惠英:应该说,在艺术道路上,我是异常活跃,几十年没有停过,推出很多原创剧目和精品。“文革”时,我几乎没受什么冲击。进剧团不久就跟粤剧大老倌陈笑风演对手戏,在《红色娘子军》中演李琴,有了一些名气。其实这种机遇每个人都有,就看有没有能力抓住。

南都:作为“文革”中成长起来的演员,那个时代对你的影响很深吧?

倪惠英:那时候剧团要下乡体验生活,一进去就是一两个月,跟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生活很艰苦。挑肥、割麦子,什么都干,还经常要拉练,一走就是几十公里。我记得1977年去韶关,回程特地在花都下车,走回广州。现在,我觉得人生不如意时,就会想想以前———我现在比以前好多了。这么多年,在事业上,我也遭遇过挫折,不是所有人都会说我好,所有人都认同,要听不同的看法、承受各种压力。我们这一代人经历磨砺,内心还是比较坚强的。

南都:粤剧也影响着你的人生?

倪惠英:粤剧给予我生命的价值,把我身上最好的特质都发挥出来。从入行到现在,我参加超过了一万次的演出。粤剧舞台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人生。三十年前,我还不敢说粤剧是我的唯一,现在我跟粤剧已经是不离不弃,我最熟悉的、最能干的就是粤剧了。我感到幸运的是,四十多年我能一直站在粤剧舞台上。

南都:粤剧从鼎盛到逐渐萎缩,是否曾经也让你有过迷茫、有过动摇?

倪惠英:当然,我也是一个平凡人。以前文化产品单一,无论演什么都有观众。《杨门女将》在中山纪念堂演出时,观众买票是人山人海,能拿到一两张票去送人很牛的,我们十几二十场地演,天天爆满,一票难求。现在粤剧的城市观众群是在锐减,不要紧,我们下乡,粤剧的幸运是农村一直还没有淡过。这几年,我们每年在广州的剧场里演二十场,在农村起码演八十几场。而且粤剧的海外市场也很大,我们每年都有出去演出。

南都:也有人拿你的艺术经历与前辈红线女相比。

倪惠英:红老师创办了红豆粤剧团,她干到70多岁才慢慢淡出舞台。我是很佩服她的。但我们(出道)在不同的年代,没有可比性。

好演员不一定是好领导

南都:到广州粤剧团大院,到处可见你的海报宣传画。我有个感觉,剧团一直以你为核心。

倪惠英:因为我的资历比较长,在剧团里面,没有一个比我的工作年龄更长。从七十年代开始,我已经成名。自然而然地,我的市场号召力或者说市场的价值也会更大。

南都:你不仅是粤剧团一姐,也是粤剧团的一把手,就是说你既参与演出、也参与管理,资源会围绕你来配置。

倪惠英:其实在我心里,艺术演出是首要的。我为什么当干部呢?第一是因为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再一个,当团长,我在艺术上很多想法就更容易实现,这是最重要的。这几十年,我在艺术上发展得比较顺畅,有一定成绩,也可以说是因为我在这个位置上,我有话语权,我可以按照我的艺术追求、艺术理念去经营一个团队。而对于剧团来说,要生存,就要有自己的角儿,就是这个剧团的牌子。人家买你的戏,就是冲着你的牌子。戏曲团队特点是金字塔形的,让演员同时兼任领导,有好处,也有不足,好的演员不一定是一个好的领导。

南都:作为演员你是成功的,你如何评价自己做团长的表现?

倪惠英:我性格很要强,事业心、责任心很强。作为一团之长,我就要想剧团有没有演出、成员有没有收入,每排一个新戏有没有市场,我的心是全部放在剧团。假如一段时间没演出,我睡觉就睡不着。演出是剧团的生命,没演出一切都没用。这几年剧团成员的收入不断提高,这不是天上掉下来,一个是我们的艺术产品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当然还有一个是依靠我的人脉去做经营。

南都:说到经营,去年广州粤剧院推出的《广府华彩》想走旅游市场的路子,现在来看还不是很叫座。

倪惠英:几乎看过《广府华彩》的观众,评价都很好。我想把它打造成精品,这个戏服装一件都要过万。市场反响不太理想,是营销方法有偏差,票价定得高了一点,门票卖五折就卖得好。

儿子能理解我对事业的追求

南都:你把粤剧视为生命,你同时也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在事业与家庭之间,如何平衡?

倪惠英:1994年,我怀孕的时候已经38岁了。那时我接了四张国外演出订单,人家理解我,支持我把孩子生下来。那段时间还正值广州粤剧团的改革,人事、规章制度等等,忙得一塌糊涂,我每天都在上班。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星期,我有个晚上忙到晚上7点,非常疲惫,睡得不好,第二天去检查,医生就说,你别走了,正好有个床位,你剖腹产吧。一开刀,脐带绕着我儿子的脖子两圈,他不舒服,我就不舒服。真是万幸,所以我很感恩。孩子满月那天我就上班了。孩子一岁时,我有大半年不在他身边,到国外演出和进修,等我回来儿子都会走路了。其实,我也非常想多陪陪我儿子,我的包包里有儿子的照片,经常拿出来看。但就是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拉着我,我太爱粤剧了,只要一上舞台我就很有满足感。我相信我的儿子会理解我,他从小就很懂事、很老成。这从平时只言片语交流中能感受到。我的儿子也影响我在事业上不断追求。

离开剧团,但不放弃粤剧

南都:你差不多是全身心地投入粤剧表演、投入到剧团管理经营中,现在把你调到文联,你是什么感受?

倪惠英: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我从事粤剧41年,变一种环境,其实也无所谓。

南都: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倪惠英:说实话,我有感到失落,很舍不得离开粤剧团。很多观众也舍不得我。这段时间,因为我的离去,剧团里的人也很伤心,他们说我在的时候,特别有一种归属感,有家的感觉。有我在,剧团的事业就会兴旺,他们日子有奔头,很安心。但是现在这种体制,也很无奈。

南都:不继续担任领导职务,其实也可以继续留在剧团当演员的。

倪惠英:那也要看给我多大的艺术空间,我当然要按照我的思路去进行。如果说可以实现我的艺术追求,何乐而不为呢?即使再难,再辛苦付出,我也会义无反顾。

南都:你在市文联工作一个多月来,还习惯吗?

倪惠英:文联这边的工作也很多。最近对口增城搞扶贫,还有搞一个岭南民间工艺品的展览。很多东西要学。我的身份也变了,做幕后,为他人服务。目前最重要的是调整好心态,适应环境。过去十几年我也在搞管理,在文联,工作方式也是一样的,做起来不陌生,暂时还应付得过去。其实,我没有完全离开粤剧,只是演出少一点;在文联也要跟艺术打交道,在不同的位置上同样可以推动粤剧发展。

南都:你并不会因为离开粤剧团而放弃粤剧?

倪惠英:是的。我也可以把这个阶段当作是人生第二个事业的起步,我想我还是会回归粤剧的,但要看环境条件。也许以后我会组建自己的工作室或民间剧团。我相信我前面的路还是开阔的,我不是个安分的人,我始终是个弄潮儿。(笑)

“说实话,我有感到失落,很舍不得离开粤剧团。”

——— 倪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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