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广东人可能曾有过这样的记忆:父亲和母亲,都在身边,伴随着耳边响起的粤剧曲调,你睡意正浓,然后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第二天起床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当渐渐远离这种感觉的时候,我们只能表示怀念。
广东省政协原主席陈绍基的记忆,也有着类似的场景。他自小钟情粤剧,此后师从陈小汉习唱粤剧,并于2006年成立广东省繁荣粤剧基金会;多年来,他听粤剧,唱粤剧,推广粤剧,见证并亲历了近几十年粤剧的沉浮与困境、繁盛与发展。2月6日,在观看完广东香山粤剧团建团周年献演的新编粤剧《白蛇传》后,陈绍基向我们讲述了他自记事起以来的粤剧记忆,和他关于粤剧发展的思考。
从记事起,我就跟着父母看粤剧,听粤曲。童年的经历,很多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混淆在一起。我记得的最早看的一场戏,是《戚继光斩子》。那时我5岁左右,就在沙基的一个戏院。现在这戏院已经给台风砸掉了,但演员还在,已经退休了。演员就是小神鹰,他是神童,当年演的是戚继光的儿子。我后来跟他说,我几岁就看你演《戚继光斩子》。
没剧看的时候,我就听村里的广播。上小学时,村里广播站晚上总是放粤剧,老是放何丽芳的《抗婚月夜逃》。九点钟开始,大约十点钟收了。天天躺在床上听,唱词都会背了。没有歌曲,没有广播,没有电视,看粤剧就是我们最大的娱乐,最大的乐趣。
上中学以后,为了看粤剧,经常违反学校纪律。因为我读的是寄宿,晚上10点学校就关门了,等看完戏,不爬墙回不去。初中时我们有同学就自己搞一个矿石收音机,焊来焊去的,拿个耳机听。但是我那时不敢听,一听就是澳门的广播,搞不好被抓到“收听反动广播”,那可不得了啊。
看戏看得比较多是乡下和中学的时候,在中山大学读书时,因为功课多就听得少一些,一般听曲艺。那是我在中大东区,是一个老头看门,也是到晚上10点就把门关得死死的,看完戏回去,只好做“引体向上”,爬那木门进去。更多的时候,是礼拜天晚上到文化公园的中心台,买张门票进去,一毛钱还是七分钱,听音乐茶座、曲艺。但这也是一两个礼拜才听听,消费不起。
大学时代记忆最深的一次看戏,是1964年看红线女演的《山乡风云》。为了买票,我们中大几个同学轮班通宵排队,一人排几个钟头。看一次不容易啊,它就演那么几场。我记得,那时一张票一般八毛钱,但这场戏因为是红线女演的,要一块钱。
最初看戏,是小孩子看那热闹的场面,舞台上光怪陆离,武生有武生的打扮,花旦有花旦的打扮,五颜六色,很美。但以前粤剧虽然经典剧目也很多,大部分还是比较粗糙,陈词滥调,有段时间我很不喜欢。比如,有出戏唱白居易的《琵琶琴》,开场一个歌女就跑出来说:“我卖唱,我可以给你们唱歌表演。”跟白居易那种“千呼万唤始出来”完全不一样,乱编。现在的戏无论是文本还是演出,艺术层次都比过去高了很多,比如陈自强写的《西楼恨》,把李后主很多的词融会其中,融合自己的个性,我觉得完全可以作为独立的文学作品来给学生讲课的。
我小时候,粤剧团很多。文革以前,几乎每个县都有剧团。市里有,地区有,星罗棋布。有些县还不止一个,像佛山过去有佛山地区粤剧团,佛山市粤剧团,佛山地区青年粤剧团;粤西也是所有的县都有团。多得不得了。每到演出时,都是父母、爷爷奶奶带着孩子到戏院里看戏。小孩子从小就浸染在粤剧的氛围里,无形之中,观众就培养起来了。后来有段时间,戏院不准带小孩进场,小孩就没有机会看到这种艺术,现在开始慢慢准了,但已经断了层,成了问题。
再加上现在生活文化娱乐丰富多彩啊,电视、卡拉ok、网吧,想看哪里的艺术都马上可以找到,粤剧再也不能像那样一方独霸。这是文化繁荣,但在繁荣之中,不能把祖宗好的东西给丢掉了。就好像是一个故交,虽然也许并不常联系,甚至契阔平生,但偶尔能够聚首,那种感觉也是很好的。
现在提倡走向市场,但我觉得,走向市场的同时,政府也不能减轻对传统文化的支持力度。粤剧不是没有观众基础,每次看戏我都观察了,中青年观众大概有两成,很多是二三十岁的。但不保护,它就会慢慢地湮没。等到湮没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好,再来拯救,是不是更难了?作为领导、文化官员,对文化遗产有一种责任,不能说我爱好不爱好、喜欢不喜欢,按兴趣做事,群众喜欢的就有责任去繁荣它。(蒲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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