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嗓枚音“十六红”
忻定剧作家:陈川亮(节选自定襄戏剧60年)
焦生玉,(1885——1948)北路梆子演员,小名狗子,艺名十六红,原籍太谷县,后落户于定襄县张村。自幼入太谷乾梨园学艺。他嗓音、身架都好,功架戏《杀府》、《走边》、《宁武关》等,均为拿手,年少走红,得艺名十六红,谁知由于生活一时失检,旋染沉疴,损臂坏嗓,只得暂别舞台,归里疗养。这个不向命运低头,不为病变所屈的硬汉子,并未被元气所伤而气馁,仍坚持三更起床,趴在井口啕嗓,野坟滩里练声,功到嗓回,声音更好,人称铁嗓子,他不怕戏活重,唱腔多,一天三开台,尽演唱功戏也不从不叫累,应付裕如,更令人惊奇的是从此再未坏过。他的高、中、低音区饱满磁实,宽厚宏亮,清脆甜润,趴坡上梁高来低去轻松舒展,如履平地,其音质酷似乐器中的枚音,特别好听,具有近听不聒耳,远听特清亮的优点。据村中老者回忆:他在县城里唱夜戏,相隔五里,十里的董村、张村都听得特别清晰,好些人无暇去城里观剧,就坐在自家房上静听。过去戏台无扩音设备,剧场又都是野台,一付皮肉声带能这样遥传远达,确属凤毛麟角。痴醉于十六红的戏迷日渐增多。他又独创新腔,弯调特多,一句唱腔出口,绕梁余音三日不绝,他非常善于掌握观众心理,要彩易如反掌。他的演唱,对于以欣赏唱工为最大乐趣的北路观众具有极大的魅力。他最早与郭占鳌(艺名十三旦)、玉石娃娃、鱼儿生、毛旦丑、福德丑同班演出,特别是与十三旦郭占鳌长期搭档,珠联璧合,各呈丰彩,两人合演的《走山》、《法寺》、《杀楼》、《二进宫》等戏令观众叫绝。后又与贾桂林(艺名小电灯)、赛八百、张玉玺(艺名狮子黑)等一起演出。“七七”事变后,日寇长驱直入,国士沦陷,人民遭殃,艺人在劫难逃,他经常被抓进县城,为日寇演唱,受尽欺凌。他的好搭档十三旦郭占鳌竟被日寇杀害(年仅37岁),艺人们风吹云散,各奔逃生。
他于1941年逃往大同,搭了张胡子戏班,在大同市南戏园与王玉山(艺名水上漂)、帅桂桃、露水珠(工小旦)、陈官(工花脸)等合作演出。虽然师家荟萃,但国难燃眉,人们提心吊胆过日子,哪有闲情逸致看戏?戏班也成了草台班,朝聚暮散;艺人们生计维艰,只好又折回我县,苦捱漫漫长夜。他在艺术上争强好胜,从不让步。有这样一件趣事,足见其个性之一斑:有一次,十二红刘宝山同其兄五月鲜刘明山、其弟六月仙刘玉山前往宏道镇演出,途经县城南关梨市饭铺就餐,店掌柜眉飞色舞地向十二红提起十六红的大名,刘氏弟兄当时也以唱做俱佳而红得发紫,恃艺自负的十二红眼都没往起抬,鼻子里轻轻地哼一声,不无轻狂地说:“什么十六红焦师傅,我们听都没听说过,他算什么唱戏的!”刘氏弟兄上路不久,正好十六红戏班也因赴五台演出路经此处,进店用餐。店掌柜一见是十六红,急忙拉住相告:“焦老板,刚才刘老板路过用饭,我向他提及您的大名,谁知他竟说您算什么唱戏的,他听都没听说过,这不明明是糟践人吗?”十六红一听十二红如此目中无人,小看自己,顿时火冒三丈,追问店主:“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去了宏道。”“五台不去了,咱也去宏道!”班主一听,大惊失色:“那怎么行呢,毁了合同要退戏?这可要赔偿人家戏价呀!”他一拍胸脯:“损失我负,把我的俸金赌上,宏道我是去定了!”班主见“梁柱”执意前往,不好执拗,只得默许,当即追至宏道。大台十二红已捷足先登,他就到财主家的小台上去演。晚场起唱,十二红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天水关》,他也亮出《天水关》对阵。两个名角对峙,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剧目,就象“打擂台”,这种演出对观众自然有特殊的吸引力。十二红的戏,开场锣鼓一敲,观众蜂涌而至,十二红一招一式,一字一句十分讲究,拿出了浑身解数,引得观众赞不绝口,十六红的戏开场时,台下观众几乎全被十二红拉了过去。他不慌不忙,从容自若,铁嗓一放,不同凡响,在十二红台下的观众,一听见十六红的枚音,怦然心动,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仔细听,无论音色、韵味、行腔、吐字、气口都压十二红一头。没一会儿,就把观众全拽了回来。不多时,南台十二红的《天水关》已散场,北台十六红的《天水关》才演到收姜维,原来,十六红极善填词,大板乱弹总要加上百八十句。加之他的乱弹三调三弯,声情并茂,引得台下掌声不绝,叫好声如雷。这场对台戏十六红大获全胜,十二红只得取路北上,活动于张家口、包头一带,并声言:“只要焦师傅在,就再不来这儿唱戏。”这才是一时发狂言,大意失荆州。
八十年代,十二红已谢世。其兄刘明山回忻定演出,每提及这段往事、仍对十六红的嗓子极表佩服。当然,全面衡量,十二红的艺术并不在十六红之下,他的孔明戏风流潇洒、唱做俱精,十六红做派远不及十二红也是实情,但二州五县的观众偏爱听唱,致使十六红以乱弹取胜。据说十二红到口外,与京、昆等艺术家交流、学习,艺术更臻超群。五十年代回我县工商联舞台演出,万人空巷,台下爆满,《斩子》、《哭灵堂》等戏,走一步一个好,唱一句一道彩,大挽了面子,收回了名誉。这已是题外话,不须赘述。
十六红在艺术上扬其所长,广采博收,终于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成了北路须生的一个“大家”,他的唱腔宽厚宏亮,贴板入调,又特善运用共鸣。北路梆子男女同腔,都用降Bb调,一般男声很难高,大都是真假声混合使用,而他却全用本嗓真音。他在征调式的基本规范之下,以中间“5”至高音“3”为基本音区组织旋律,非常富有特色,追随者如云,形成了一个流派,小十六红冯金泉继承了他的唱腔特色,又功架特好、文武不挡,以《古城会》、《汉津口》等为最。后九岁红高玉贵拜入门墙,成为过门徒弟;河边红曲隆福更是音色、唱法与十六红酷似。现已作古的北路梆子表演艺术家贾桂林,曾与十六红台配戏,在十六红的教诲下,学会了《法门寺》、《杀楼》、《玉虎坠》等戏。两人演出的《杀楼》,十六红饰宋江,贾饰阎惜姣,十六红演出了宋江不喜女色,敬慕梁山的一身正气,贾年青俊俏,眼神若电,流光溢彩,唱腔又好,把风骚婆娘演的入木三分,昭然若活,堪称一绝。更值得一提的是贾也学会了十六红的唱腔,化为已用,解放后在扮演《劈殿》中武则天时加以借鉴,赋予这位女皇以某种程度的阳刚之气,显得特别得体。十六红的出色唱腔,不仅对本剧种后学者影响较大,连中路梆子须生大王丁果仙也十分敬仰,并吸收了他的不少唱腔,作为创腔的营养,象丁果仙演唱的《走山》中曹福的一句介板“虎口里逃出我我……两只羊”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吸收了十六红的唱腔运用于此。在民间,十六红的唱腔更是风靡太原以北至内蒙一带,我县票友兰四、牛五毛摹仿十六红的唱腔也颇得神韵,十分酷似。特别是民间八音艺人吹奏北路梆子,总是以十六红、十三旦为正宗。他的唱腔已成为北路梆子艺术宝库中的瑰宝,其价值永存。
除艺术上卓有成就外,十六红还有较好的人品,他在张村买房置地,每到冬季没台口时,就回村闲居。他待人谦恭与村民和气相处,从不招惹是非,还乐于教授子弟班,与票友接触,从不端名角架子。业余时,爱找村里的老者对弈,他的棋艺并不高明,但非常专注,下棋也有特点:屡败不馁,一赢即止,足见其自尊心极强。
日伪时期作为一个艺人,受尽日军汉奸的欺侮凌辱,他对这些侵略者和民族败类恨入骨髓,对边区抗日军民,则倾心向往。日寇投降后,他的这种倾向与日俱增。1948年,他以抱病之身去根据地董家堰教授子弟班,谁知竟不幸病故。这个以艺术为第一生命的艺人,在临终前的唯一憾事是没有把他心爱的三国戏全排出来,话未说完,就溘然长逝了。
对于这位在戏剧事业上多所建树的北路梆子名艺人,广大观众将永远铭记。(节选自定襄戏剧6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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