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篇布局见机巧:《千金女》得失四题

农民作家王杏元和王光合写的现代潮剧《千金女》,用误会、巧合、夸张、诙谐等喜剧手法,表现当前农村新人新思想;作者笔下的一些人物,在摒弃旧传统道德观念的过程中不断成长。全剧谋篇布局,屡见机巧。在潮汕地区演出时,观众笑声不绝,是一出难得的反映社会问题的轻喜剧。笔者对此剧的得失试作一些探讨。

一张告示和阿八

大幕拉开,舞台上有一张告示:“摇篮里面有婴儿,是男是女看便知。爱养随送银三百,不养请赠赏面钱。”躺在摇篮里的是茶婆拾到的一个被遗弃的女婴。这个“专欲捧虱上头爬”的茶婆,在荒山僻岭上设站卖茶,还一个一个地拾养被人抛弃于此地的女婴。如今捡来的第八个,取名“阿八”。捡来的前六个,戏中没详表,我们只见到阿七。靠卖茶水度日的茶婆,手头并不富裕,养大七个女儿实非易事。这张告示和阿八,就把茶婆的往史和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处境,交待得一清二楚了。在全剧中对这个人物落笔不多,但她的善良、豁达、高尚和能干的性格,却表现得很鲜明。她对弃女婴的现象嫉恶如仇。随着戏的开展,她劝告阿七、教育李仁等情节,都让观众对这位年届花甲的老婆婆,肃然起敬。

阿八,就是千金女,是贯串全剧的“主角”,李仁一家三口,胡瓠兄弟、茶婆、阿七,无不围着她转,一个个矛盾冲突接踵而起,甚至闹得不可开交。然而,阿八却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道具,除了几声哇哇哭的效果,被人们抱来抢去,她不可能有任何一句台词。不说话无行动的“主角”,却牵动全剧人物,也因她而得《千金女》剧名。对于表现现代题材的戏剧,作者以这样的立意和结构方法,堪称自出机杼,颇为新颖别致。

“到你公祖坟头撞石碑”

这是李母的一句台词,是敲得响的性格语言,既是矛盾冲突到白热化不得不 说的话,又起推动情节进展的作用,深刻地表现了人物的思想性格。

剧作家应当向观众提出一定的问题。《千金女》提出了农村中普遍存在的“重男轻女”现象和揭示了残存在人们头脑中的旧道德观念。王杏元同志曾在一次会议上谈及他们创作《千金女》的经过和体会。他说,《千金女》的主题是批判重男轻女思想的,而这一主题是生活给予他们的。潮汕某些地方,重男轻女的观念和现象相当严重,决非始于解放后的今天,而是“源远流长”岁月已久。多少年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们都希望生男孩子,以作“香炉耳”,传宗接代;产下女婴,或溺死,或抛弃,惨不忍睹。不产男婴的妇女,往往受人歧视,自己也自怨自艾,总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久而久之,在当地造成了男女比例关系严重失调的恶果,男人娶不到老婆,于是便出现了一系列诸如兄弟同妻 、以母为妻等等骇人听闻的丑恶现象,甚而强奸案屡发,通奸习以为常……作者 说,人们的愚昧无知,迸发成“这一个”社会毒瘤,若不加以制止纠正,人们将 继续自我惩罚,后果不堪设想!深入生活过程中的所见所闻,令作者痛心疾首,于是产生了创作的冲动。但如何来反映这种社会现象呢?怎样把自己的观点还原为艺术并为观众所喜闻乐见而被接受呢?图解当前的计划生育政策显然不行,这将会使剧作成为“可怜的现代戏”。作者面直弃婴、溺婴的社会现实,通过弃婴 、拾婴、再弃、再拾,进而“偷婴”、认婴,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宣传计划生育政策之嫌,首先以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博得了观众的喜爱。以喜剧形式表现悲剧内容,也是本剧受观众欢迎的另一个原因。应该说,剧中的李母、李仁、巧贞,乃至胡瓠、冬瓜两兄弟,都程度不等地残存着“重男轻女”思想。李母则是作为茶婆的真正对立面来描写的。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感的人物。“我也曾被父母抛在古潭墘(边)”,可“潭墘妹”自己也加入了弃婴行列,甚至要把亲孙女扔进古潭里。她以往的身世及现在的举动,对于某些与她“同病相怜”的人,不啻起着振聋发聩的作用!李母弃婴,固然也受感情上的煎熬,但终究下狠心扔掉了。她念念不忘要生个男孙儿来传宗接代,要不,就对不起死去的丈夫和家翁。“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在李母的头脑里是根深蒂固的。但是,“不肖”儿李仁,因怕妻子多次“流产”受不了,在路上捡回一个女婴,而且要去结扎。这“绝后”的最大不孝,惹恼了她。她要李仁赶早把女婴抱出去,要不然,就“一定要到你公祖坟头撞石碑”,这就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她思想顽症的病根!

悲喜相间的结构艺术

阿七和胡瓠谈恋爱时,有两句唱词:“阿兄生来荔枝样,越乌越粗肉越甜”。这用来概括胡瓠的形象和性格是恰当的。

胡瓠长得黑不溜秋,结实得象头牛。他为人憨厚老实,都三十六岁了,还讨不到老婆。他是个养鸭的好把式,赶鸭几乎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他心地善良,有苦恼,也有追求。第三场他白日里的南柯一梦是很有风趣的。他哥哥冬瓜快五十了,也没有娶妻,但总惦着要给弟弟娶亲成祖。胡瓠白日说梦话,给冬瓜讲和七仙女相会,她再次下凡,帮助煮饭、洗衣、养鸭。他津津乐道,似乎旷达风趣,却愈益表现光棍苦熬的悲凉。弃女婴多,莲花村光棍也多,剧本正是从这个角度来揭示重男轻女的恶果的。李母抱孙女要扔进古潭,遇见胡瓠,只好放在桥头。胡瓠兄弟把女婴抱回家,决心抚养大,“莲花村里添花丛,将来招个上门婿”,他家的香炉也就有人端了。这似乎是一句赌气的话,却包含着人物隐蔽很深的潜台词。原来光棍的苦衷,不仅仅是衣破无人补,夜里无伴侣,竟也有“绝后”之虑。兄弟二人抱女婴抚养,除了其善良一面,也包含着将来招婿生孙儿端香炉的因素。这是农村中活生生的人。剧本在回答所提的问题时,是基于生活的。用喜剧的手法,“以纠正为目的,来暴露人类的邪恶和可笑的一面”,让观众愉快地向过去告别。

喜剧的夸张,正是为了强调人物、事件的特别明显者,目的是使观众爽心悦目。胡瓠抱回阿八的情节,推动了后半部矛盾冲突的发展。第五场兄弟二人哄女婴、抢着抱女婴,被尿了一身,还乐滋滋地说“尿一身才香”。阿七和胡瓠谈婚事的那场戏,也写得情趣横生。阿七的主动、大胆、风骚和胡瓠的受宠若惊、呆头呆脑,两相对照而构成一幅滑稽、幽默的漫画:阿七要他学录像和电影样,男女谈情说爱都是先咬嘴!他被吓傻了,忙说“我胡瓠养鸭技术学一肚,这咬嘴的动作还没学过”。

眼看胡瓠和阿七的婚事谈成了,可又节外生枝,因为有了阿八,那阿七不是变成“还没结婚,一进门就要当后妈”了吗?于是又吹了。这“吹”合乎常情,令人可信,并非故弄玄虚。

李仁一家围绕弃女婴的戏和胡瓠、阿七的婚事纠葛的戏,都做得很足,戏味很浓,而且都是紧扣“主角”千金女逗出来、引出来的好戏,这两条线到第六场李仁匆匆从胡瓠家里把女婴“偷”回,形成全剧的高潮。李母、巧贞终于觉悟了。李仁、巧贞抱回女婴那场戏,是颇为动人的,李母的痛切也是真实的。应该说,李母扔女婴、胡瓠兄弟光棍的苦楚、阿七阿八的命运,都是辛酸的,都有悲剧的因素,但作者却用喜剧的形式,来表现农村中这种“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和弃婴、溺婴的丑恶现象,用笑声来批判旧传统观念和落后意识,让人们经过忧伤痛切之后,愉快地同旧传统观念诀别。

十万侨汇和二万私房钱

第五场,突然从海外寄来十万侨汇给胡瓠兄弟,说是当年被扔弃的三妹,现 在当了某银行副总裁,听说哥哥收养女婴,就寄来一大笔钱,要为女婴争口气。 于是敷演出用八万元设“女婴奖”、“奖学金”等等。而且阿七硬要胡瓠给她二 万元当私房钱,还要一过门便要“管经济、撑大旗,做嬷(妻)皇帝”,说这是 为“无人爱”(女人)争口气。更甚者,连茶婆和胡瓠都到最后才悟到阿七这样 做,是为了提高妇女地位的“巴脾”(心事),于是二万元交给她了,可爱可敬 的茶婆也认错了。

如果说前四场戏写得好,虽有夸张的因素,但是基于生活的,生活气息很浓,有乡土味,因而既令人愉悦又使人可信。可是,到“十万侨汇”一寄来,戏就散了、虚了、假了,这“侨汇”有硬塞进去之嫌。此后也敷衍出一些空话大话来,如“个人设立女婴奖,盘古开天算他第一个”等。阿七硬要二万私房钱,为的是为女人争口气,不仅逻辑上说不通,而且损害了这个人物形象。

假如删去十万侨汇的情节,顺着阿七胡瓠谈婚事的矛盾冲突发展,阿七向他提出要点“私房钱”,既为自己和弃婴,也为舍不得离开患难与共二十八年的养母茶婆。这不但因为茶婆年迈,自己出嫁后身边没有人照料,而且因茶婆还可能抱回“阿九”、“阿十”,自然是要钱花的。如若这种构想成立,那么阿七以亲身经历控诉弃女婴之罪恶,抒发对胡瓠的爱和不舍离开茶婆的依恋之情,均可充分运用潮剧传统的细腻唱工,淋漓尽致地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可以大大增加戏的感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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