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两个女子说事。
自从宝镜打碎了,韶华流水去悄悄;娘你梦魂也有闲心事,总是一团春恨压眉梢。你半年懒对菱花镜,懒傍妆台把胭脂调,懒卷湘帘喂鹦鹉,懒理丹青画湘桥,懒把鸳鸯窗前绣,懒调琴瑟懒吹箫,吟诗懒对生花笔,就是那一寸眉儿也懒得描。
没心思,没情绪,所有这些,都是具体的,可观的。
然而,种种表现出来的心不在焉,正是因为心有所寄。心有所寄,而不能言,不能被觉知,要深深地包藏。举步维难,一些是外人能够看得见的,还有一些是自己才知道的。
数月来,怕看花红柳绿莺蝶舞,怕见园中人儿把花栽,怕想春宵上元景,怕听马蹄过楼西,万般心事藏胸内,一点相思深处埋。
其难甚矣。
戏中的女子永远妙龄。这样的悦耳和动情,把黄碧琚的心事,把这两个女子的美妙,抽丝剥茧,层层呈递。酷暑天,两个古代女子的吟唱隔离了外界的溽热。多谢作者,遥隔数十年,这样的相遇,使听者的这个暑天变得清凉。
编剧是王江流。这个名字不是特别陌生,他总出现在不少名剧的一串编剧名字中间——潮剧有署名的剧本中,最好的绝大部分都是集体创作,所以,那时期多出佳作,罕见单独署名的。
这是王江流唯一独力完成的作品。
王江流当年是潮剧院艺术室的副主任,看看当时艺术室的成员,便可间接知道王江流的分量。他是最早进入潮剧的文艺工作者,他们这批人,当时有个统一的称呼叫“新文艺工作者”。
王江流的文才是不必验证的。人们对他知之不多,一个主要原因是他待在潮剧的时间短了。1966年,他就死了。《潮剧志》最后部分的人物传略里有他一段不长的记述,关于他的履历。
说到1966这个年头,人们大概也能猜到这个有着华侨背景,又有脾气的文人的死因。他是自杀的。
据说,当时是上午,潮剧院当时还在商业街,四楼有个平台,还有个蓄水池。有人看见他坐在池边,好像在想什么,他的动作很迟缓,看得出他在图划什么。
楼下,演员们仍如往常做着形体操练。王江流从四楼往下跳,在很多人的视线内,最后落在水泥地板上。四楼的蓄水池边,他的两件内衣洗完了,仍保留拧后绞着的状态,旁边丢了一块瓦片,他用它写了他留给世人最后的两个字——“再见”。
雁过留声。只要他留下痕迹,后人总可以在某个时候,穿过它们抵达他;这种痕迹,可以是带着他的思想性情的作品,也可以是他留在别人心中的印象。
王江流有“番仔”脾。他是华侨。他容易跟人顶起来。
但有人想起他来,会想到他的好,他的可爱。
当年梅兰芳从日本带回的戏曲古本,后知是潮剧明代戏文,《班曲荔镜戏文》和《重刻摘锦潮调金花女大全》。潮剧院存有影印本。但影印本研究不便,字迹不够清晰。当时在研究室任资料员的林淳钧去找谢彦昭,谢的钢板刻得好,希望谢能把《荔镜记》刻下来。谢彦昭说,工作量太大了,他一个人做不来。林淳钧就去找王江流。王江流好歹有个职务,比较好办事。王江流找到谢彦昭,谢对他说,若要他做这件事,得完整三个月的时间,那么他日常承担的任务,就得另派他人。了解情况之后,王江流就去找彦昭的团长,三团的陈木城。这事做成了,《荔镜记》的木刻本,直到现在还为研究者所珍视。
王江流(1927~1966)潮剧编剧。普宁县人。出身牧师家庭。在家读书期间,曾进行反对迷信的戏剧活动。高中毕业后去泰国,在春盛镇任教,业余组织戏剧演出。1949年初回汕,参加闽、粤、赣边纵队第二支队政宣队。入城后任潮汕文工团乐队队长,参加方言歌剧《赤叶河》的创作和演出。后曾任《工农兵》文艺杂志编辑。1953年到潮汕剧改会工作,1955年任该会副主任。1959年任潮剧研究会副主任。1960年任广东潮剧院艺术室副主任。参加创作、整理的剧目有《芦林会》、《告亲夫》、《金花女》、《万山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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