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本》是出老旦戏,主角是杨令婆,即佘太君,也叫《杨令婆辩本》,或《杨令婆辩十本》。讲的是杨令婆上殿保奏,与皇帝理论,最后保下已判刑定罪押送法场处斩的焦廷贵。忠君爱国,是传统戏曲的重要主题,也是高台教化的主要内容;这样的戏,若没点别的意思,就陈旧、过时,丢垃圾桶里了。
有不少人爱听《辩本》,除了因为洪妙,还因为这戏对他们的脾气。不只对他们的脾气,你听《辩本》,你会觉得这戏的逻辑,全照着闾里巷间老百姓的思路来。
此折戏杨令婆出场之时,金銮殿虽已退朝,却硝烟未散,庞洪和西台御史之类的奸臣计谋得逞,把眼中钉焦廷贵定了死罪,立即押赴法场行刑。佘太君是力挽狂澜来了。
杨令婆最终取胜,在有经验的看戏人心内,早就有结论了。中国戏曲是不让观众遗憾的,现实怎么着观众不管,戏台上的事,要听观众的。一个戏能流传下来,证明它在观众这里说得过去。所以,这出戏,就是看杨令婆如何“辩”的。
太君令侍婢撞金钟,一干人等,重新集结在金銮殿。《辩本》,便成了杨令婆和皇帝之间针锋相对的辩论。
太君表明来意,是要保人的,要皇帝念及焦家两代忠良,赦焦廷贵死罪。仁宋拿“王法无亲,国法无情”挡住她的求情,说焦廷贵目无国法,殴打奉旨往三关查仓库的钦差孙武,其罪难赦。杨令婆掌握的情报是孙武有辱圣德,勒索其孙杨宗保财帛,应该先正典刑。仁宗要证据,太君反过来也要廷贵殴打钦差的证据。西台御史已取得廷贵口供,杨令婆何言以对呢?老练的她不愧是沙场老将,说,家人有罪及家长,做什么拿廷贵去受刑!将西台御史取得口供的合法性全盘推翻。她建议召回三关杨宗保,当殿六部来议明。谁知宗保在仁宗这里已有“案底”,他听人奏报,杨宗保通番卖国!
这是个重磅炸弹。杨令婆言语激昂,她说:“我孙若有叛逆事,我合家愿受极刑。方免败辱天波无佞府,为国效劳名不清!”剖白忠良之心。仁宗乘势而下,说就因宗保是忠臣子,才委以大元帅重任,结果宗保有负皇恩,种种误国之事,他已赐下红罗七尺边关去,让宗保自缢;这还是顾念杨家情面,不然是斩首之罪。这时,半天不作声的庞洪跳出来帮声,说“论起此罪理该斩首”,站在杨府这边的韩琦反对“罪未明,斩不得”。吵成一团。
庞洪本来可以做个缩头乌龟,仁宗不是胜任得好好的吗?让他跳出来,用处多多。杨令婆与宋仁宗的对唱“彩场”甚好,但好也不能到头,到这里让庞洪这个乌面的痰火声岔一下,换个口味;另外,借庞洪剧情来个转折,未必是这家伙愚蠢或自大,那是编剧要安排他来撞杨令婆的枪口。佘太君一肚子怒气无处撒,正好逮住庞洪,狠声骂道:“都是庞洪你这老奸贼,欺君瞒主捏造虚情。教唆沈氏来告御状,欲害我孙丧幽冥。倚仗你皇亲国戚,你女不过小小西宫。敢来欺我杨门,你的眼中无睛!”骂完庞洪,一并捎上皇帝,“国家今日要衰败,正来听了庞洪老奸佞。昏君今日听馋语,败坏朝纲乱国政。”奇怪的是,被骂了的皇帝不但不敢生气,还赶紧表白说:“朕为九五之尊,哪有横施倒行?”
太君却不因皇帝服软,见好就收。她痛诉家史,骂无道昏君失德!说完,举起龙头杖,要打昏君与奸佞。杨令婆慷慨激烈,掷地有声,酣畅淋漓。我相信,那个年代臣子绝对没有这样优越的生存环境。但这戏这样听来特过瘾。
这就够了。虽然也要高台教化,但戏若令观众生厌,教化何能实施?观众看戏图的是快意,合理与否,反而是次要的;佘太君骂皇帝,打皇帝,不可当真,但这种颠覆,是符合人们的心情的。只是观众留意到没有,太君治住皇帝,是因为她有南清宫的后台和持有先帝所赐龙头杖,可上打昏君下打佞臣,比尚方宝剑还好使;在尚方宝剑这,皇帝是免责的。皇帝怕太君,不是因为她占着理,也不是有战功,而是她有他控制不到的权力。所以,这戏演绎到末了,不外乎“以暴抗暴”。要说明的是,这出戏里,杨令婆虽然恃功,但前提是杨家对皇帝的忠心,而皇帝也不敢妄为妄行,至少他对外表现出来的是一个知错能改的“明君”的样子,君礼臣忠,是封建社会君臣关系的基本准则,这出戏没有逾越。客观说,《辩本》里的宋仁宗,还算一个知礼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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