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畅淋漓披衷情——评介《井边会》

生离死别，人常有之。惟李三娘十六年如一日，思夫念儿，受尽折磨，尤为感人。三娘悲剧，乃封建社会劳动妇女悲惨遭遇之写照。《井边会》折子戏集《白兔记》精华。此折戏中，虽无详叙三娘之兄嫂以钻水缸、五尺磨房虐待三娘之戏，却以咬脐寻白兔，井边会三娘为端，铺展情节。三娘与咬脐各怀所思，各有所虑，欲相认而不得。于此欲认不认之关要，两人关切问答，酣畅淋漓披露三娘十六年受尽折磨，思夫想儿之满腔衷情。此情触动幼稚善良小将军。戏之情节迂回曲折，矛盾起伏，形象生动，作者用寓意深邃之曲词，奇峰突起，使戏更耐玩味。令人倍觉三娘善良贤淑可亲，与之俱洒急切苦痛之泪。

荒野井边，风雪漫漫。一声凄切的“苦呵”之哀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三娘肩挑桶儿，步踉跄，容憔悴。此三娘，何其苦也！父母双丧，兄嫂狠毒，迫走其夫，强抛其儿；进又逼其改嫁，不从则迫其着单衣薄履，冒朔风刺骨之寒，于冰寒固封之井，日夜汲水，真真个泪水满腮，声声凄切。目睹耳濡得无动于衷哉！小将军寻兔井边，老王九成盘诘三娘，使其更呼冤叫屈。三娘之所以忍辱而生者，乃一丝之望，望星盼月，极目天涯，思夫想儿，泪血满腮。既遇小将军，顿觉“眉眼好似我夫郎”，一丝希望骤化巨浪，涌激心头，情不自禁，脱口而呼叫“娇儿”！戏自叫“苦——”至呼“娇儿”！剧情跌宕，全始以一“儿”字足文章。思夫想儿之情，酣畅淋漓，披露于曲词、道白、做工之间，思折起伏。

三娘欲诉说心事，恐兄嫂责罪，不诉说，则忧多年冤苦，无人代伸。此为一曲折。小将军婉言询苦，终于三娘道出“夫名刘智远”，引得老王、九成问罪，此又一曲折。在声声泪血诉说磨房产咬脐，道出“把儿取名咬脐”，再引起老王、九成问罪，此又再一曲折。此三曲折，令善良纯朴之小将军，激动万分，几欲上前把亲娘认；也使苦命三娘几要上前把娇儿认。然则均不敢认。一是堂上有娘在，错认亲娘理不该；一是冒认官亲惹祸灾。此即所谓各有所虑，欲认不敢。

认与不认，情感与理性交错。情与理之冲突，构成戏剧冲突之妙，刻写人物心理之状，戏至此又一起伏。欲认不得，咬脐动问，若是你儿真的回来，你岂认得？此一触似雷电，三娘终以又认不得呀！一朝带血而去，阔别十六年之孩儿就是在鞍前马后认也认不来！何其酸辛！戏至此，推向高潮，非咬破指头，千种愁思化为血书不可。一曲表肺腑衷情之曲：“别郎容易见郎难，遥望关河烟水寒，数尽飞鸿书不至，井台积泪待君看。早回一日能相见，迟来一刻见面难。”此何止书信！殊不知非掏尽五脏六腑，焉能诉此情！更妙者盼之切爱之深，再加一句，“若是见到刘智远，就代我骂几声薄幸郎”。此一“骂”字惟妙惟肖，写彻三娘思夫恩爱与恨铁不成钢之急切情思。此时此景，一“骂”字，妙在无贱用字而恰是下字而关生死。结尾，又以数滴清泉当酒，赠与马前，再细细吩咐，只须轻轻将他责，“叫他切莫忘了结发夫妻情义长”，又是一副热心肠！有三娘清泉当酒，也有咬脐于天寒地冻，倍觉井泉独温。

高潮至此，急急刹住，戏剧矛盾冲突如何解决，三娘能见得夫君乎？夫君孩儿尚念旧情乎？折子戏《井边会》未予回答，而待下折《回书》再表，至此急刹结幕，得非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