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9月生,广东普宁市洪阳镇人,国家一级演员,潮剧名丑,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潮剧代表性传承人。擅长运用扇子功、椅子功、梯子功、捻珠功等,塑造了包括项衫丑、官袍丑、武丑、踢鞋丑、裘头丑等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代表作《柴房会》被中国艺术研究院录像收藏。

从1959年至今,方展荣从没离开过潮剧的舞台,1987年,他在揭阳演出《狄青与八宝》武打表演中崴了脚,蹦跳着下去之后,又返场继续表演。7天之后,他去参加广东省第一届民间艺术节,在表演爬梯的时候右脚再次受伤,“从那个时候起一直到2005年,我是不能在街上跑过十分钟的,我很痛苦,但是我得忍住”,方展荣说。

采访的时间恰逢是2012年汕头市第四届潮剧节,方展荣为这个大型的活动忙活了一个多月。潮剧节上,方展荣一共演出了五场潮剧戏,开幕式的演出中,既有他导演的现代潮剧戏《策马游潮汕》,也有传统潮剧戏《摘锦五六三》,展示了潮剧中的“梯子功”、“椅子功”和“扇子功”。潮剧节第二天晚上,传统潮剧《红书宝剑》一场中的《杀子达》,大幕还没拉开,他一出场,站在帷幕前清唱起来,便有观众阵阵掌声响起。虽然这场戏只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方展荣唱念做打样样不漏,惊诧、惶恐的表情演得惟妙惟肖。一场下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挤在后台跟方展荣合影,他也有求必应,不去推却,“有时候累,但是演得好,心情就好”,方展荣说,“我个人离不开潮剧,对它有一种深厚的感情,不离不弃”。

1959年11岁开始学艺

南都:你母亲黄青缇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很有名的潮剧演员?

方展荣:对。80年前,我母亲是演潮剧的第一批女性。过去潮剧都是男人演,没有女性,我母亲是第一批,人家都叫她青缇旦。小时候母亲老是唱戏给我听,唱王金龙《命中不幸》的曲,对我影响很大。我大哥也是演戏的,我爱人也是演戏的。

南都:母亲对你进入这个行当有无具体的影响?

方展荣:有的。小时候母亲老是带我去戏院看潮戏,看疲劳了就睡在那里。醒来就继续看,坐在打鼓的下边。后来潮戏到我家乡我都要去看,因为分布在各个剧团中有我母亲的师弟、师妹和师傅。

南都:后来为什么会去学戏?

方展荣:小时候家里穷,穷到什么程度?有一句话叫“四壁萧然,家无半黍粮”,就是穷到这个地步。1959年暑假,因为学费交不上,我母亲让我去跟我大哥要两块钱交学费,当时我大哥在剧团唱戏,我们的家庭经济都是大哥负担的。那天的场景我印象很深,我去找大哥,他正在装台,当我问他要学费钱时,当时大哥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所以,1959年我就到揭阳来,剧团团长看了很同情说,来考吧。我就唱我母亲教我的《玉堂春》之“梅亭捱雪”,唱了以后,团长就说可以,先移户口。我就成为了梨园子弟了,就跨进梨园了。

南都:1959年的时候你才11岁吧?

方展荣:对,当时进了汕头市正顺潮剧团,在揭阳榕江戏院。那时候戏院全部是竹的,竹的舞台、椅子,我的印象很深。我一进团,团长就分配陈大筐老师给我做启蒙老师。他是一位很好的艺人,戏道人品很好,而且教学生他从来没有生气过,无私地教。我在他身上学了很多戏的基本功,譬如《闹钗》、《刺梁骥》学的扇子功等。

1960年我就调到汕头市戏曲少年学习班学习了。那个时候刚好是广州京剧团到潮汕来演戏,领导派我到京剧团学习,我就学了《三岔口》、《挡马》,还唱他们的戏。现在的学生很好,老师没有打,我们学戏调皮的时候还要挨打。老师严格,为你好。他知道你穷,他都会多方面地关心你。

南都:学戏学了几年?

方展荣:五年。1964年我们毕业分配,我被分配到汕头市青年实验潮剧团。这时候是演现代戏了。

南都:都演一些什么戏呢?

方展荣:我演过《小通讯兵》、《刘四姐》、《侦察归来》,还演过老版本《林海雪原》中的孙达得等等,演了很多。

后来剧团变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就要下乡去劳动改造,与农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宣传毛主席指示。

1970年我被调到汕头地区潮剧团。1975年以后,我调到汕头地区青年实验剧团。那个时候我就演《小刀会》、《洪湖赤卫队》,开始出名。演样板戏,演一些革命的小戏,练功,大量的时间练功,天天练,演完以后10点多也练功。

1978年 恢复与传承《闹钗》和《柴房会》

南都:潮剧中的古装戏什么时候开始恢复?

方展荣:1978年开始恢复古装戏,把已经失传的恢复起来。我从小学的那些东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第一个恢复出来的古装戏是《三岔口》,但《三岔口》的台词我都忘了,从哪里来呢?我大哥。我大哥虽然没有读书,但是他记性很好,能够把整台戏的台词念出来。为什么?因为他原来是主角,后来倒嗓了。倒嗓了以后就没有声音,没有声音就画脸,画脸搞不成就到后台工作。人家在演戏,他天天背,那个台词都背出来了,后来我就把《三岔口》、《挡马》、《闹开封》恢复起来。

南都:那个时候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传统潮剧么?

方展荣:1977年,因为我功底好,就想演武生,但我师傅陈玩惜却说不行,他说,你是丑行出身的,你必须把传统最好的丑戏搞起来,要向蔡锦坤学习,蔡锦坤是我的师弟,我带你去拜他为师,把《闹钗》那个戏搞过来。那个时候交通不方便,我们都是步行到海边去,老师住在破木屋里。

1978年,开始排《闹钗》这个戏了,没有剧本,我请蔡老师到家里,用了七天的时间。那个时候剧团是公营的,鱼肉等食品计划供应。我家三口人,每个月每人1块5的鱼,1块5的猪肉。我刚好剩下1块5,分为三天。很早就出去买猪肉,5毛钱,先切好,再排练,排完戏做给老师吃,如果没有粥,就煮些甜汤给老师喝。后来七天就把这个戏教完。

1978年年底,我调回了广东潮剧团一团,蔡锦坤是在一团,他说方展荣你学这个戏刚好一年,就你演。一演出就很轰动,那个时候大家都说方展荣是老生,演《小刀会》,为什么变成丑行了?大家还不知道我本来就是丑行出身的。

南都:对于你,观众另外一个津津乐道的剧目是《柴房会》?

方展荣:《柴房会》是我老师李有存的拿手戏。当时,本来是他要演给我看的,但是1980年的10月23日和24日连排合乐,晚上要演出,他已经60来岁了,演不了。他就叫我起来上,开始演这部戏。于是,我就在揭阳、桂岭农村演起来了,两个晚上,人都暴多,后来一张票都没剩,我很惊讶。回到汕头参加青年汇演又得了一等奖。所以那几年就把《闹钗》和《柴房会》这两个戏传承下来。

南都:你花了多长时间学习《柴房会》?

方展荣:我当时学《闹钗》学了一年多。而《柴房会》学了大概两个月。有一个原因,我1961年演过《柴房会》这个戏,原版本的,当时是师傅在李有存那里学的,后来我有缘分,再跟李有存深造,就学成功了。

南都:你一直在说,你现在的成就很多都归功于师傅们的精华。

方展荣:对。我觉得我的这几个师傅,身上都有很好的东西。比如蔡锦坤,他演项衫丑很绝,演官袍丑也绝。他的规格化、规范化是丑角里面最好的。李有存的表演呢,非常生活化,但又很规范化,很怪。而且这两个人什么角色都会演。潮剧的丑角是值得研究的。他的唱腔有几种,像我的师傅是用实声来唱《桃花过渡》,很粗犷。我就不是了,有人就说双坳声,这样来唱,我觉得也好。潮丑大概有三种声音类型,其他行当就没有了,好怪。

2003年 成立私营方展荣剧团

南都:对潮剧来说,上世纪80年代初是一个传统复兴的时期?

方展荣:80年代初,我学了很多戏曲理论知识,像张庚、王朝闻及很多国家话剧演员的心得体会,我拼命地读,写。1986年我在新加坡演戏,去逛书店,看到一本崔子范的画册。我看了就不走,在那里看了好长时间,这些东西跟我们丑角一样,非常抽象、夸张、变形,跟我们丑角的表现我觉得是很相似的。

我平时喜欢画画,画竹的时候你不能逢节生枝,它表现得要适度,从简到繁再从繁到简,我们戏曲的表演也一样,一笔表现主题的,没必要第二笔,表演的时候一个动作能说明问题就不要第二个多余的了,“演戏要讲究卫生”。

南都:演戏要怎么讲究“卫生”?

方展荣:卫生就是“大方”,你不卫生就完蛋了。像一个丑角一出台老是挤眉弄眼,嘴巴又歪了,好讨厌。演戏和做人都要讲究卫生,二者其实是一样的。我年轻的时候每一个师傅我都要上门去请教的,听他们讲他们以前的故事,我很多感觉、很多表演、很多应用都是从他们的话得来的,我认为演员的积蓄很重要,聪明是来自积蓄的,很多东西要装在脑子里,然后厚积薄发。很多演员有时候一辈子超不出这个框子,超不出他的规范,他演了一辈子,你要请他唱两句,他唱不来。他只懂得舞台那个程式化去走。

南都:90年代初期,潮剧好像很低潮?

方展荣:90年代的初期的5年,我们潮剧是比较痛苦的,戏曲下滑得很厉害。我们到各个地方去讲课、去演戏,但是会后也没有什么成效。我们剧团慰问演给观众看,轰动是轰动的,过后就没有了。1994年我是副团长,这个时期是很困难的时期,非常困难。大家也不想看戏,乡下请戏也不多。2006年以后,乡下请戏开始多了,越来越多,这两年就更多了。

南都:当时请戏少的原因是为什么?

方展荣:可能是遇到了经济,我觉得很怪,我有一个经验,经济不好,反而我们好,经济好了反而我们不好。1990年到1995年,我们在坚守,恢复了一些老戏。1996年,老是搞创作了,创作了《翁万达》、《岳银瓶》、《老兵回乡》、《秦香莲》、《无意神医》这几个戏。

很多人当名演员了就去当领导,去搞行政,也好也不好,好的就是他自己的想法和理想会实现,不好的就是影响艺术。

南都:你不喜欢当官?

方展荣:不喜欢,也当不了。因为你一想艺术,行政的工作肯定搞不好。搞艺术的还是一心一意地搞。

南都:后来,你好像成立了一个股份合作制的剧团。

方展荣:2003年,我们成立了方展荣剧团,8个月我就把本钱都搞回来了。2005年还到香港去演戏,去香港演戏的时候第一个地方要演一个月,第一晚的演出就很成功,那个地方的老板说十年没有这样的场面了,非常高兴。每场演出都非常热闹。他说十年没看到这样的戏了。

因为私营剧团要搞艺术很难,所以2006年我就拆掉了方展荣剧团。我太累了,要当导演、当主演,还要做外交,还要当团长,不行。而且形势也变了,我就拆掉了,文艺圈是非常复杂的,这里是名利交加、名利争夺的地方,当团长没私欲这个团就好,有私欲这个团就不好。

我对潮剧的未来抱有很大的希望

南都:潮剧现在是一个好的时期,那潮剧现在有没有面临一些问题?

方展荣:这个问题有难言之处,经济市场和多元化的文化冲击,不容许你跟以前一样千锤百炼出来一个戏。现在你要得奖,要主旋律,要完成政治任务,这几个方面有时候让我们无所适从。

现在,潮剧其实很多东西都上来了,私营剧团、公营剧团、流动剧团等等,发展很多,但是政府怎么去正确地引导很重要,要规范。还有,我认为政府应该重点扶持。重点扶持就是政府必须掏钱、掏场地、掏条件,重点实施。

南都:现在潮剧的年轻演员能接上来吗?

方展荣:现在年轻人都很聪明,你把意思讲清楚,他们基本能够达到你的要求。

现在信息发达了,从电视上、网上都可以看戏,但看舞台和看电视是两种感觉,所以过去我们拜师学艺很难,现在不难了。老师的录像去看就好了,老师在现场再示范一下,不像以前,一个戏必须跟师傅全部学会以后你才能去演,这个模式现在变了,请外地导演来排练,搞那些北方戏曲中非常有气魄的那些东西,但是符不符合我们南方潮汕的那种东西,要若干年后才知道。

南都:有不足吗?

方展荣:潮剧演员本身的文化素质、表演素质都要大幅地提高。虽然演员没有感觉就演不好戏,但是光靠感觉还是不行的。

我年轻的时候订刊物最多。我最喜欢《中国戏曲》,读了将近20年了。现在你去问那些年轻人有没有订刊物,可能是空白,很可怜。

南都:据说,潮剧剧本被盗用,导致编剧人才流失?

方展荣:这是全国性的问题,不是潮剧的。像潮剧给私人拿去,单位拿去,说是要弘扬潮剧,可能录音录像,我们潮剧演员也没办法,版权上现在是比较乱。比如你唱已经死去的先生的曲,用他们的曲,你怎么还他的稿费,你用他的剧本怎么给他稿费,这个没有规定。(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近十年来潮剧大量的年轻人移植到外地,这很好,别人的东西要学,没有的我们要填补。但是要融合起来就是不容易的。大家都说我要融合起来,话是这样讲,但是群众和内行人是不是承认这是一个问题。

南都:对潮剧的未来发展你怎么看?

方展荣:我对潮剧的未来抱有很大的希望。现在潮剧有很多私营的公司都像雨后春笋般起来了,这个非常好,对我们潮剧的发展非常有帮助。但是我担忧的是,如何让他们的功底扎实。我们搞行当的,每种行当里面又分了很多细的行当。对年轻演员的培养,给他找戏路很重要。如果找不到戏路,这个演员一辈子上不了。

南都:给年轻演员找戏路很重要,你会帮现在的年轻演员找吗?

方展荣:会的,说一个例子。有一位学生要学我的《双下山》,我说不行,按照你现在的功底来学这个可能学不来,我认为你要学潮剧的一个传统戏叫《刺梁骥》,你要学这个。

然后,我就帮他找老师,我有一位兄长原来就演这个戏出名的,但是他一直没有到剧团,我就带我这个学生上门找他,让他将这出戏传给我的这个学生。他开始有一点不大乐意,我说我们死了以后就完了,你传下来你就留个名,我们这个戏就有传了。他接受了我的意见,我的学生学会后,这个戏后来得了省一等奖金奖。

当年我学《闹钗》的时候,师傅带我到蔡锦坤那里去学,现在我带我的学生去学《双下山》,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我觉得这个传承的东西,老师的优秀品德我们也要传承。

潮 剧

潮剧又名潮州戏、潮音戏,是用潮州方言演唱的一个古老的地方戏曲剧种。它是宋元南戏的一个分支,距今已有四百三十多年的历史,主要分布于粤东、闽南、台湾、香港和东南亚等地。

潮剧传统剧目分宋元南戏和明清传奇、文明戏和新编历史剧两大类,有剧目两千多个。潮剧经常在庙会上演出,表示对“老爷”(指神明)的尊敬,老百姓也喜爱在非常热闹的氛围下观看,使节日气氛更加浓重,因此,潮剧要比其它剧种更具浓郁的民俗色彩。2006年5月20日,潮剧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源 流

潮剧在明代嘉靖之前就开始形成。嘉靖十四年(1535年)《广东通志》载:“潮属多以乡音搬演戏文”,而嘉靖丙寅年(1566年)用潮州方言写的戏本《荔镜记》,都可以说明用潮州方言演出的戏已占主要地位。康熙年间潮州“迎神赛会,一年且居其半。梨园婆婆,无日无之”。“潮人以土音唱南北曲,曰潮州戏”。而到了同治年间左右,“潮剧所演传奇,多习南音而操土风,名本地班。观者昼夜忘倦。若唱昆腔,人人厌听,则散去”。到了光绪末年,潮剧的繁荣则到了顶峰时期,潮州戏班多达200余班。

从表演上来看,潮剧的脚色行当中以生、旦、丑最具地方特色。生旦戏《扫窗会》被誉为中国戏曲以歌舞演故事的典型代表;潮剧丑角分为十类,其中项衫丑的扇子功蜚声南北,为世所称。老丑戏《柴房会》中,丑角的溜梯功为潮剧所独有,在戏曲界享有盛誉。潮剧音乐属曲牌联套体,唱南北曲,声腔曲调优美,轻俏婉转,善于抒情。

监制:崔向红 戴新伟  题签/刊头设计:吴瑾

学术支持: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
协办单位:广东中烟工业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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