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创作往往是借剧中的人与事,抒心灵之情、写是非之理。古人云;“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诗人白居易认为“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认为艺术要感动人心,其根源是“情”。我写的现代潮剧《石榴花》(以下简称《石》剧),着重在“情”字上作文章,我认为,要让剧作感人,首先必须让戏中人物“有情”。
上世纪30年代,常有青梅竹马的爱情因战争而破裂。留守在潮汕的女性,日日盼待情郎平安归来。《石》剧中的香儿,就是这样的民妇,一个用柔弱的肩膀支撑起整个家庭的“伟大”女性。她在一个个接踵而至的灾难打击下,坚韧而乐观地生活着。那句挂在嘴边的话“熬着”,既是她抵挡生活风雨侵袭的盾牌,也是她用来自我慰藉与疗伤的良药。香儿这个人物,来源于现实生活,植根于深厚的土壤,与潮汕人的生存环境自然相联,是潮汕农村妇女的典型。她善良、正直、勤劳、贤慧、温柔、朴实、坚韧。她的神态、气质、谈吐、举止,都是潮汕大众所熟悉的潮汕女性形象。我一直就想在作品中塑造这样一个朴实、动人、有情、有味又令人敬仰的女性。
在《石》剧中,男主人公山牛为寻活路准备去当兵,女主人公香儿此时却被其父香伯锁在家中,她倔强地砸了锁、“剪块红布当红盖”,冲出家门嫁给了山牛。这是发生在潮汕的真实故事。于是,我又虚构了后面的戏。山牛因害怕连累香儿,不敢与其成亲,香儿说;“我不怕,我已为你准备好石榴花,带上石榴花,便能保佑你平安归来。”香儿对幸福和爱情有着强烈的渴望,我想,让香儿全身心地沉浸在缠绵恩爱中的戏剧情境是会感人。可在现实中,她和山牛却只做了“一夜夫妻”。
而当香儿闻听山牛死讯,只做了一夜新娘的香儿顿感“天崩地塌”,香儿的爱情的美梦被现实无情地破灭了。数月后,身怀六甲的香儿又陷入了“山婶死、香伯亡”的绝境,香儿为了埋葬亲人和生育腹中的婴孩,只好再嫁给了善良的阿柴。在此,我用大段的唱段和念白让她倾吐出“恶梦惊醒”的悲痛、哀苦与凄怨。把一个无助凄惨的潮汕妇女那万分悲苦的内心情感真切地表现出来。
谁料,几年后山牛活着重返旧乡。这对患难夫妻相见了——香儿是“愁云怨雾眼前绕”,山牛是“柔情密意醉心中”;香儿唱出“泪眼问花花无语”的酸楚,山牛却抒发了“情缘未断感上苍”的庆幸;“一曲长恨”让香儿对天哭泣,山牛则沉醉在“想不到绿叶永伴榴花红”的幸福之中。山牛满怀喜悦地要带香儿到部队欢聚,而香儿却不敢倾吐“改嫁”的衷曲。在此,我着意安排山牛的“热切兴奋”与香儿的“无奈苦怨”,使其形成一“扬”一“抑”,一“热”一“冷”的鲜明对比,同时落力对人物感情再作深入细致的开掘,使戏流淌出无限的情感。想方设法让香儿在这幕戏中始终处在思想斗争的风口浪尖上,让观众倾听到她或喜、或悲、或爱、或恨的心海涛声。
别林斯基说:艺术“不是教条,不是格言,而是活的激情,是热情”。唯“情”最美,唯“情”最动人。但“情”又是最难捕捉和最难准确表现的。生活不可能将对艺术有用的成分分离出来为你所用,你得了解生活、感受生活,启动自己的生活积累和情感积累。我在长辈的口述和地方志书的记载中得知,1960年潮汕饥荒年,万众饥寒交迫,令人哀怜。于是,我把第三幕戏放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中去表现。香儿一家也是“旧屋萧条空荡荡,只剩下冷锅冷鼎冷灶台”。为解困境香儿只好把爱女小花送到她的生身父亲山牛的部队去避难。为此,我设计了香儿因在女儿去留问题上与阿柴发生争执,设计了香儿因女儿要随恋人阿虎出国的问题与她发生冲突的情节,试图让香儿在一系列的冲突中出情、出戏。
“文革”期间,山牛与华秀丽夫妇被定为“反革命”,华秀丽万念俱灰,想与山牛离婚,并劝他与香儿重续前缘。在这段戏中,我着重描写香儿善良、正直、朴实的性格,面对此情此景,我为香儿写了这样的唱词:“这家不能散,父是柱来母是梁;这家不能散,情是瓦来爱是墙,这墙这瓦摧不毁,挡霜挡雨挡风潮。家散了,苦添儿女离别泪,家散了,断了情缘断爱桥。”这段戏,我也是凭借着生活中最本质的东西——善良真情来感动观众的。
戏的高潮有多种写法,我认为,《石》剧的高潮不必在激烈的戏剧冲突中产生。当山牛因“无端罪名任罗织”想跳崖自尽时,是香儿挽救了他,香儿在30年前也曾想过跳崖自尽。在这座“悬崖”上来表现两个人物的相同遭遇,自然会引发观众对这两个人物的命运的联想而浮涌出辛酸的情感。然而,要让一个深山民妇去帮助一名出生入死的英雄解除内心的苦郁和悲愤,戏如果写得好,是能喷射出情感源泉的。但如果把握的分寸不准确,也会导致观众因觉得作品是刻意拔高人物而产生反感。香儿做为一名普通的山里人,应说些什么样的话才符合人物性格又能让观众动情呢?在此,我不是让香儿讲大道理,而是让她讲最普通、最真实、最平常的话:“人呀,怎么过都是活,你有你的苦,他有他的难,谁都说自己是最苦最难的……山牛呀,三十年了,我也跟你说说我的苦吧……我香儿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个男人,阿柴他不能房中事……”她向山牛讲述了自己一生的苦难历程。到最后,她用石榴花水为这对悲痛欲绝的夫妇洗涤苦厄,预祝吉祥。石榴花在剧中的第二次出现,与前面的情节相互呼应,而且我把这个十分朴素简单情节放在了戏的结尾,这也是一次尝试。随着时代的进步,现代观众的情感世界更加深邃和复杂,审美要求更为多元化,因此,作为剧作家,创作时应在遵循“以情写神”的美学原则的同时,尝试用多种结构形式来表现和体现,因而自然要呼唤现代艺术作品的表现形式要超越传统戏曲表现情感的结构形态。以达到情感性和技术性的统一。
以上种种想法,只是我在创作《石》剧时的“一厢情愿”,正确与否,还待检验。另外,在创作过程,我得到了王筱迪导演的大力帮助,借此向她表达我深深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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