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的湖广会馆和老舍会馆都看过戏,京剧、评戏、坠子、梆子之类,它们最合格的观众就得说是台底下那些摇头晃脑、手里打着拍子、嘴里念念有词的人。所谓“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真正爱听戏的人听的都是闭上眼能哼哼的“熟戏”,听不了这些的人,一定会腻死。
在庄雪婵写到的五个地区的五种剧团里,川剧、京剧算是地方性甚或国家级的大剧种,但其民间剧团的生存状态异曲同工,都是散居四处,靠着爱好者们的推动,利用低廉票价和稳定的演出频率吸引“戏迷”级别的观众。在作者看来,它们是接了“地气”的存在,与当初产生这些戏曲的土壤浑然一体。戏剧艺人近半个世纪以来命途多舛,初时被全数收编入体制,但赶上“文革”时期,传统戏目一律不让演,好不容易盼到80年代风气开放,剧团又要自谋出路。如今在很多地方,官办剧团大多票价高昂,民间剧团又限于经济实力,只能勉力为生。
这些现象在经济较发达的东部地区不显,但在川中地区就不同了,绝大多数戏迷只能去民间剧团——例如书中写到的3块钱票价的望江剧场(现已消失)——听川剧,那里连一扇像样的门都没有,演出中观众可以自在地打麻将,嗑瓜子,即便现场再火爆,全部戏唱完后的5分钟内观众也铁定全部走人,留下一片狼藉的剧场给工作人员打扫。“逢场作戏”这个书名准确地点出了民间剧团的表面现象:随处搭台,四海为家,而深层的特征则是松散聚合的团体,相对无序的管理。
戏曲归根底是前现代的产物,而它的“熟”性也决定了其很难顺利迈过现代的门槛。爱好戏曲的人大多上了年纪,与其说他们是寻求一再被同一出戏打动内心的享受,不如说他们是出于惯性认同一种传统的休闲方式。民间剧场似乎就应该是混乱甚至破落的,空气中就得弥漫着葵花籽味道,台下的人以一种不甚尊重的态度去面对艺术,台上的人坦然受之,因为他们自己也不以表演艺术家自居,而只是出于对粉墨登场、自我陶醉的热衷。虽说所有戏曲剧团演的都是“熟戏”,但民间剧团立足的却是一种彻底的、与凡俗市井别无二致的“熟”,他们用毛笔将每日的剧目刷在黑板或白纸上,放到剧场门口,这种形式便注定了它们只能吸引适应前现代文化环境的观众,只能抓一个相对固定的群体。
说到底,戏曲即便自诩“雅俗共赏”,在今天这个环境里也绝不可能“老幼咸宜”。众所周知,新编戏总是敌不过老戏的号召力的,写新作总是吃力不讨好,那么,以其本质上的保守,这种艺术形式究竟还能支撑其民间剧团到什么时候呢?戏曲舞台的四海为家似乎是必然的,也让人看不到繁荣振兴的希望,多少年以后,《逢场作戏》也许会被看做一份珍贵的历史记录吧,虽然这绝非我们所想看到的结局。
(摘自 《广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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