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三月举行的为期十二天的汕头专区汉剧传统剧目观摩演出,在继承传统、推陈出新和培养新生力量等方面都显示了繁枝密萼、硕果累累的美好景象!广东汉剧,这个远在清代雍乾之际由徽、汉二腔合流(徽剧于乾隆廿四年以前来粤,比入京要早三十年)并兼收昆、高诸腔而形成的东起皖、浙、西至滇、桂的一系列南方皮黄剧种之一,长期僻处粤东、闽西地区,一直保持古朴而严谨的艺术风貌。由于汉剧有过一段较长时间的停滞衰落,曾有老树根枯之忧,然而,“对于艺术中真正优美的东西,时间是无能为力的。”(日丹诺夫《苏联文学艺术问题》)坚决的继承和正确的革新,终又使它红花绽放,面目一新!

这次会演中,整理改编传统剧目的成就,是值得称道的。所有演出的剧目都灌注了古为今用的精神,又与发掘各行当的本工戏的要求密切结合起来。象《花灯案》同是根据传统剧目《王大儒供状》改编的,却以师生隔着帏幕授课的奇纵的喜剧结构,来达到“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的目的,从逛花灯开始,至公堂上知县赠花灯完婚作结,文章做在花灯上,全剧只有三场,活泼精炼而不佻〓轻浮,抒情诙谐而绝不去渲染不健康的绮罗香泽之态,主题思想当然没有超出资产阶级自由恋爱的水平,但不论小生、花衫、花旦和官袍丑均有用武之地,抒情喜剧的风格浑然一体。《打龙棚》是花脸(郑子明)与红净(赵匡胤)的对手戏,原剧写柴世宗与高怀德的仇恨是非不明,整理后明确告诉观众:高杀柴父是见他草菅人命,打抱不平,郑子明打龙棚就更加理直气壮了。为着突出郑子明的形象,不免相对地削减了赵匡胤的戏,但仍能基本上保持一黑一红、一粗一细的鲜明的性格对比!郑子明拿出“不吃饭的买卖”——钢槊,点着柴世宗的鼻了大骂“不会做皇帝,你就下来”,时而描摹着兄弟三人结义之初挑油推车卖伞的“微贱出身”等场面,充满了人民性的精华,又保持了既粗且媚的花脸舞蹈功架。《游武庙》原是红净唱工戏,唱词冗长,做科简单,整理之后却强烈地揭露了朱元璋的极端自私毒狠的心理活动,狡兔死走狗烹,贤宰相刘伯温也感到伴君如伴虎,栗栗自危,终于挂冠而去。舞台上运用校尉太监等仪仗排列的队形变化,使原来十分僵滞的场面活跃起来。矛盾的开展是刘伯温逐一介绍武庙中的历代功臣良将,引起朱元璋从帝王的极端利己自私立场出发的截然相反的评价,形成两人的性格冲突。缺点是通过朱元璋评价历代人物而进行的自我暴露还未能层层深化,甚至说出“去看看泥神木像倒也有趣”等超越历史人物可能具有的思想情况的话来。对胸储韬略、腹有机谋的刘伯温则描写得太简单而一筹莫展,冲突的解决过于轻易。然而,相传朱元璋作了皇帝后读到“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时,曾大发雷霆,下诏停止祭祀孟子,还用箭射进谏的人。那么,《游武庙》一剧对他的批判,还是准确可信的。

为传统剧目翻案,会演中也有一些有益的尝试。如《三百两》原来写屠夫与有夫之妇通奸,谋害亲夫等情节,现在改为族绅逼奸蔡鸣凤之妻,适为蔡归来撞破致被杀害,小偷魏大算在梁上目睹,利用县官与族绅之间争夺财路的矛盾,得以伸雪破案。剧中保留了小丑(魏大算)表现行踪诡秘的各种身段,包括爬梁滑梯、窜椅钻桌底、大闹公堂等技巧,不足的是作者唯恐有表扬小偷的嫌疑,不恰当地在人物身上硬打思想补钉,如对县官说:“我这个小扒都要做个好人,难道你这大扒还不想做个好官”等话,较为牵强附会,还未能为自己的思想创造“躯体”。而且,表扬小偷有无副作用,毕竟是值得研究的。《虎山行》原名《张顺祥卖柴》,写张事母至孝,地主垂涎其妻美色,借讨债迫嫁,全家苦苦哀求,地主“良心发现”认张为子,供养其一家大小,可谓十分荒诞虚假!改编本重新塑造了张顺祥的形象,写他被地主所迫走投无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后扶母携妻上了虎山!可惜人物写得太类型化,缺乏特定时代和典型环境的特征,表现形式失之繁琐,不能发挥以歌舞为主的戏曲形式的特长。《审头刺汤》一剧原涉及宣扬莫成替死的奴隶道德,不易整理。现在从审头演起,丑角汤勤认头忽而说真,忽而说假,生动地刻划出这一小人的狡黠刁钻,两面三刀。掐去前面莫成替死的情节不作明白交代,糟粕是回避掉了,观众却不一定看得明白。但是,这是以表现老生(陆炳)的念白功夫为主的戏,黄粦传同志在汉剧老生行中不论唱念均有独到成就,这类口白戏如无相当功力是压不住场子的。特别是汉剧的标准语音问题,至今没有很好解决,按理应用湖广音(不完全指武汉的字音,更重要的是指武汉字音的四声调值)来念中州韵(分清同声韵字的尖团音尤为主要)
,这方面需要及早进行规范化,以免语音庞杂,南腔北调。这出戏作为一种示范,是有其实际意义的。

这次原只是传统剧目会演,由于汉剧艺人对戏曲反映现实斗争生活的使命具有较高的自觉性,因而也演出了《公孙俩》《春梅祝寿》《上北岭》等三个短剧,且均有较高的质量,这是今年我省现代剧目创作上的一笔意外收获!

继承各种行当的表演艺术,是会演中的另一重要特色。广东汉剧向分九大行当:二生(老生、小生)、四旦(正旦、青衣、花旦、老旦)、三花脸(红净、乌净、丑),加上文武、扎扮的不同,还可分得更细。分行的精细,说明剧目内容、表演和形象的丰富多采,各行各有各的本工戏和应工戏,角色的造型基础是相当固定和严格的。特别是唱腔方面,不论调式、旋律、音域、音色都有鲜明的分野,色彩异常丰富。过去,由于行当不全,限制了传统剧目的发掘继承。这次会演显示了他们继承各行当表演艺术和培养各行演员的成绩。

青衣正旦戏可以《法场祭酒》和《仕林祭塔》为代表。《法场祭酒》原是《血掌印》中的《点犯》一折,向有固定的专腔,原写王金爱上法场祭奠即将处死的爱人林昭德,相当客观主义地透过王金爱的唱词来描写刑场的凄惨景象和形形色色的犯人,如今依然保留原来唱腔旋律中的精彩部分,但已换用新词,强烈控诉封建统治者残害良民百姓的罪恶。原来有“一二三四……”顺数、“四三二一……”倒数等唱数目字的段子,而且有时还用弹舌音拖腔,与规定情境很不协调,经过黄桂珠同志创造性的处理,在大体保持原腔不变的基础上,改变了节奏、速度和音调语气,灌注了悲痛欲绝的情绪感染力量,与《齐王求将》中齐宣王点马时所唱的数目字游戏的滑稽轻佻的情绪,迥乎不同。此外,还多次运用“滚板”唱垛叠句式,如:“一点点,一滴滴,点点滴滴流向郎心头”、“又似有、又似无、似有似无、似无似有、不成鸾俦”、“死不死、活不活、半死半活、半活半死、悲痛何日休”等,唱时加进低音大鼓和弹拨乐器的衬托,一字一泪,听者动容。过去,这是观众必“点”的青衣唱工戏。《仕林祭塔》白蛇所唱的大段反二黄慢板,皮黄戏向有三十六句八大腔之称,由于唱工吃重,场面处理又缺少变化,已多年不演。这次适当增加了场面调度,对传统唱腔作了必要的删节和发展,基本上把这出冷戏演活了。不足之处是小生许仕林的唱腔突出之后,青衣白蛇的唱腔相对地减色了,加上演员功力的局限,矛盾更为突出。花衫戏除《花灯案》外,以《贵妃醉酒》较有特色,此剧唱腔全用“反线大板”,相当于京剧的“四平调”而风格不同,特别是行腔尾音转折之处富有民歌小调色彩,伴奏乐器以笛子(横箫)为主,配以小锣、碗锣(比常见的响盏稍大)、小唢呐等纤细的打击吹奏乐器,气氛非常轻盈活泼。舞蹈也有特色,如三次衔杯下腰的舞蹈身段,奔放强烈,动作幅度较大,不同于京剧、川剧那样注重人物的矜持端庄。

红净是汉剧特有的行当,介于老生的儒雅和花脸的粗犷之间,唱腔用三分真嗓、七分假嗓,音色优美。《游武庙》的朱元璋(广东汉剧院)、《斩包勉》的包公(梅县汉剧团)和《打洞结拜》的赵匡胤(汕头戏曲学校汉剧科)恰好由老、中、少三代演员分别扮演,尤其是少年演员扮演赵匡胤,虽不及老艺人和中年演员的成熟,但唱腔和功架均继承前辈的优点,还弥补了传统演法上过分儒雅而威严不足的缺点,气派雄伟。花脸戏除《打龙棚》外,还有《高旺过关》,高旺也是个喜剧性格鲜明的人物,除武功外还有大量唱工,需要边打边唱,紧张中充满了幽默的因素,戏弄白莲花有一段“隆得隆、隆得冬……”利用音节的和协铿锵、花梢离奇的无字腔,颇有特色。目前汉剧花脸唱咋音,能真正过关的演员不多,发声方法应否改革的问题早有争论,据老艺人谈:以前花脸的唱腔也不是全部用咋音,仍然带有本嗓的成分在。武丑戏《时迁宿店》也是好节目,武功不但具有丑角的特色,而且能处处服从于刻划人物的需要。如把有意偷茶杯,改为和店家开玩笑,偷银子原来是店家告发而杨雄勒令他交还的,现在改为惯性难驯,顺手摸来,但想起上梁山的约法,又主动放回店家的袋子里去。吃鸡之后心情愉快,用手指耍盘子,睡觉时头脚搁在两把椅背上,身子悬空作“铁板桥”,全身倒立“拿大顶”走圆场,开打时熟练地与店家一碰,就将他身上的外衣穿到自己身上等等,于不经意中见法度,很难相信这是仅有四年艺龄的青年在表演。其他如老旦、老生、小生均各有自己的基本戏参加会演,如老生就有念白为主的《审头刺汤》、以唱工为主的《秋胡戏妻》和以武功身段为主的《秦琼表功》,莫不珠辉玉灿,绮彩缤纷!

这些剧目,实际上很多是各行当开蒙必学的基础戏,正如老艺人说的:“老生怕《表功》、正旦怕《祭塔》、净怕《打龙棚》……”,如今,勇敢地专攻这些向被视作畏途的戏的,除部分成名演员之外,大多数是十五六岁至廿五岁之间的青年演员。他们就象朝阳一样的妍丽,充满欣欣向荣的气息,虽然距离丽日中天、光芒四射的境地还远,但是,“不积蹞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目前这种扎扎实实、刻苦锻炼的精神,确是不可小视的!汉剧由衰败、中兴再次走向繁荣的丰瞻瑰丽的前景将是不可限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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