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煤渣》、《六月红》和《一副保险带》是文革中上海市人民淮剧团经常演出的三出小戏。其中的《拣煤渣》,我听周筱芳谈过他的若干见解。
1974年夏,我和单位同事石志祥等在中国剧场看过这三出小戏。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拣煤渣》和《六月红》。《拣煤渣》是当时电台每天必播的节目,影响非常大,我在单位和一些淮剧爱好者,包括长我10岁左右的调度石志祥等,经常在一起排练其中的选段。石志祥和后来考入上海大学文学院(恢复高考之初叫复旦分校)和日本东京大学(硕士)的陈定和等,则是文场(伴奏)的主要成员。那年5月4日,为纪念“五四”青年节,我们虹运公司团委在武进路教堂楼上的礼堂还举办过庆祝活动,台上表演的节目之一,有我演唱的淮剧《拣煤渣》选段“爹娘被豺狼逼死”。看《六月红》时,我最专注的演员是马秀英,因为她是淮剧历史上红极一时的老生马麟童的女儿,连周筱芳风靡上海滩的“三节调”,也是从“马调”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呢!演员韩小友在《六月红》里也扮演角色,并且有个干净利落的“旋风腿”,其武功造诣可见一班。
大约是1975年夏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随父亲一同去拜访周二爷。
当时有本公开出版物,里面介绍的全是各地方剧种当时的代表性剧目的主要唱段,其中就有淮剧《拣煤渣》选段“爹娘被豺狼逼死”。《拣煤渣》这出戏差不多是演员何双林在文革中的代表作,当时还拍成了电影。“爹娘被豺狼逼死”就是这出戏中最长最主要的唱段。
我特地带上那本书,将书里印的那段唱指给二爷看。于是,二爷谈《拣煤渣》的想法,就主要针对这段唱展开。其实,他这也是在和我父亲切磋表演艺术方面的问题。整个谈话过程的气氛亲和随意放松。
“唱腔太嫩,不太象是老生唱的。”他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的看法。说着,他和我父亲还谈了不少其他老生戏更符合剧中人物性格的唱腔,甚至是演员非常年轻时扮演老生所设计的唱腔,都不象“爹娘被豺狼逼死”这段唱那么“嫩”。
“一声春雷震长空”是这段唱第二段的第一句,其中“雷”字是高音抒情唱法,格外突出,周筱芳指出:“雷”(发音léi)唱成了ruí,“没有人说‘dǎ léi’(打雷)是‘dǎ ruí的’”。
特别印象深刻的是周筱芳的这句话:“用‘死’字压韵非常不妥,而且,苏北话‘死’和‘屎’发音相同,”很容易让人产生不愉快不舒服的联想。周筱芳这里强调的,是唱腔设计尤其发音压韵的美感问题。这个“死”字出现在《拣煤渣》核心唱段的第一句“爹娘被豺狼逼死”里,并且是最后一个字,属于戏曲里的压韵字,其美学效果确实非同一般。
周筱芳最欣赏最认可的,是这出戏的文武场(乐队伴奏)。
从纯语言角度看,我通过无线电和唱片听唱许多遍,居然没察觉“雷”字的发音错误。还有那个“死”字存在的问题。现在看来,这些其实都不仅是纯粹的语言问题,而且是属于艺术修养境界高低的范畴。大艺术家的风范,体现的舞台表演的方方面面,一招一式,一言一行,尽在其中。
在另一次交谈中,我意外得知落难中的周二爷,当时观看淮剧《拣煤渣》竟是在剧场门口等的退票。那天散戏后他在剧场附近饮食店吃点心,不久扮演小虎的金关虎也来了,而且恰好坐在同一张桌子的正对面。“我认得他,台上刚下来的;他不认识我。”二爷说。
“他唱得怎么样啊?”我问。
这一问,把二爷问得眉头紧皱。原话我就不说了,总之,他对金的“唱”评价很低,感觉特别不利索、不流畅。
后来,我听人讲金关虎不是苏北人,这应该和他舞台语言包括发音吐字念白行腔不太过关有很大关系。但据说他的武功是他所在的班里最好的,可惜在团里,他这工戏的用武之地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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