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夜唱暖台
姚士良
老朽虚度八十七,甜酸苦辣全经历。当年唱戏跑码头,夏顶烈日冬披雪。逢年过节别人事,艺人无年又无节。家家团圆庆除夕,我与家人挥手别。年三十夜唱暖台,唱罢暖台年初一。……
几句沪剧唱词,道出了跑码头艺人逢年过节的辛酸。说起跑码头艺人,好似生来就命苦,大年夜人家团团圆圆欢欢喜喜吃年夜饭,我们却远离家人,不是在车上便是在船上,赶赴沪郊乡镇各演出场所。不管遇到什么事,碰上多恶劣的天气,也不能误场。
大年夜的演出叫暖台,为的是讨个好口彩,明年场场卖个满座。年初一到初三加演早场,一天要演三场,哪还有什么吃年夜饭、过年的心思啊!有时夜场结束后,还要唱翻排(观众点唱小戏)。那些观众在赌场里赢了钱就要摆阔气,一点就是十出。一出小戏唱15分钟,十出就要唱两个半小时,唱得你昏头搭脑,喉咙打结(唱哑嗓子)。直到唱完翻排,天色已渐明,人累得吃啥都没滋味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被窝里一钻,睡得死沉死沉的,就算锣鼓鞭炮响彻云天也醒不过来。
1942年的农历新年让我最为难忘。那年我们在浦东南汇县城里演出。年初三那天,日本鬼子强令我们去伪县政府中山堂,为庆祝“日军大东亚战争胜利”演出。我们唱戏人在日本法西斯的血腥统治下受尽苦难,谁愿意为日寇演唱!但能不去吗?在日寇明晃晃的刺刀下我们只得屈从!
那天,怀着满肚仇恨,我们商议着唱什么。大家都想触触鬼子的霉头,不愿唱喜庆吉利的,但又不能被他们发觉,于是决定唱《庵堂相会》、《小和尚哭灵》、《徐阿增出灯》、《朱小天十八押》、《陆雅臣求岳母》这5出戏目。
戏目报给日伪方面审查后,他们倒同意了。其实这5出戏中的《小和尚哭灵》,是把光头和尚比作日寇,暗指他们迟早要惨败而死于异国。另一出《朱小天十八押》讲的是朱小天赌场里押青龙白虎,一口气押中十七押,发了横财,但在第十八押上竟一下子输得精光。这隐喻日寇目前虽打了胜仗,可最后将以彻底失败而告终。我们还在戏末加了句台词,朱小天自言自语地叹道:“唉!朱小天啊朱小天,我这‘老卜头’彻底输光,完蛋啦……”当时场内听到这话便掌声不绝。因为大家都叫鬼子为“老卜头”。“老卜头”完蛋了,大伙当然高兴!
那年我们虽然戏耍了日寇,但别的戏团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就在年初五的傍晚,来松江演唱的沪剧班子,途中遇上日寇与当地伪军发生冲突,竟向无辜群众开枪扫射。沪剧艺人范灵僧被当场打死,肚破肠流,鲜血满地,惨不忍睹。女艺人丁正娥手臂受伤,子弹穿过手掌,也是鲜血直流!
这就是我们跑码头艺人在日伪统治时期的新年里的遭遇!
(《上海滩》2006年第1期)
前些日子做过1941年初上海沪剧社的史料整理,首批演员中有范灵僧,谁知一年后他竟死于松江的乱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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