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月27日早晨,厉慧良在天津寓所从感觉异常疼痛到停止呼吸,只不过半小时光景,便匆匆地离世长逝了。

自40年代以来,厉慧良和李少春、高盛麟,一贯被推许为京剧界文武老生行中最杰出的三鼎甲。李少春早在70年代去世,高盛麟也于80年代亡故,如今厉慧良一走,三鼎甲全都离开了人间。

这三位文武老生,武的方面,长靠短打,都有武生泰斗杨小楼的典范;文的方面,方巾官袍,又都具备正宗老生的谭派遗风。将他们3位加以比较,嗓子厉比李亮,个子厉比高长,但厉也有不如李或高之处,因而三鼎甲原是缺一不可的,而今连硕果仅存的厉慧良也死了,实在是京剧界无可弥补的重大损失!

厉慧良倔起于30年代中期,是在上海的大世界与更新舞台初露头角的,那时他在小孩"厉家班"中是最受观众欢迎的头牌童伶。 抗战以后,全班扎根于陪都重庆,他长大后成为大后方最出色的"厉家五虎"之首。1945年抗战胜利,在重庆举行国共谈判,蒋介石招待毛泽东的文艺晚会,就是厉慧良主演的京戏。毛泽东回到延安,还向延安平剧团介绍了厉慧良的演出水平。

解放之后,50年代中期厉慧良只身脱离重庆,先到上海,作了短期演出。我因对他十分赞赏,曾去看过他的戏,果然极为满意。他演毕北上,正式参加天津京剧院了。由于过去他久处西南,京津沪一带的观众原先对他是比对李少春与高盛麟要陌生些的。此后的情况就不同了,有一年天津京剧团来沪公演,厉慧良与著名老生杨宝森并挂头牌,在大舞台隔天轮演大轴,他的叫座率特盛。这个时期,他嗓子好,体力足,艺术日臻完美。一天他演《落马湖》,我与亡友陶金、言慧珠及其前夫薛浩伟同去观看,从他出场开始,我们都不停地拍手叫好,过足了戏瘾。

文革中厉慧良受到的冲击特大,当时街头流传批判他的一本小册子,题目就叫《枪毙厉慧良》,足见他的罪名之大。十年动乱过后,他才能重登舞台,先是嗓音已不如过去,接着体力也日见衰退。虽然这有自然规律的因素,但对他影响更大的,应该说是运动中他遭受到的无情打击与残酷迫害。 90年代以来,厉慧良以课徒传艺为主,偶尔登台,大多与学生分饰主要角色,共挑重担。比如近年他来沪演出《长坂坡》与《艳阳楼》,都是和他的高足王平与奚中路分饰赵云与高登的。

1995年2月中旬厉慧良应邀来上海参加会演,只在商城剧场演了一场戏,那就是元宵节(2月14日)日场上演的《战宛城》片断,我没有去看。2月16日晚上他打来电话,准备第二天来看望我,因我有事便婉谢了他。2月18日中午我去虹桥天马大酒店找他,请他夫妇一起外出午餐,因他要等候几位已约好的戏迷,也婉谢了我。趁此我与他合照一影,他拉夫人李芙玲女士过来,又一起合照一影。我们没有交谈什么,拍好照就匆匆分手了。

次日早上,他便搭火车返津了。不料很快就传来了他于2月27日在律寓淬死的噩耗,距我与他见面只不过相隔了9天而已。在他去世的这天下午,上海龙华火葬场举行了程之追悼会。程之是电影演员,但他是京剧老生名票程君谋之子,特别嗜好京剧,善唱花脸戏,又能操琴,他是在元宵节晚上去参加政协文艺晚会,又唱又拉之后,猝死在政协大礼堂后台的,而此日白天,厉慧良正在上海演《战宛城》片断,这也是他最后演出的一场戏。两人的离世竟然如此巧合,而且两人的病因也都同样是突然发作的心肌梗塞。 后来我接到厉慧良临死前一天写给我的一封信,这封2月26日信中的头段云:"这次又有一次上海之行,才又一次见到了您,见您身体依然健壮,我十分高兴。我年比您小些,可由于得了心肌缺氧,比您可就不行了。虽在沪演了一场戏,比在天津好多了,但总感觉很累,加之认识此病危险随时存在,故心理负担很重,可能要告别舞台的艺术了。此为我的近况与心理。"据此可见,他对自己的病情有所预感,然而死神明天快要光临,他是万万想不到的,同时也使我们大家都大吃一惊! 厉慧良最后写的一封信是给我的,厉慧良最后拍摄的两张照片是与我的合影。这两个"最后",非常值得我的珍惜与宝贵。可是元宵节厉慧良在上海商城演出的最后一场戏,却被我轻易地错掉了。追思他幼年在上海初登舞台,晚年仍在上海告别舞台。如果我能看到这场告别演出,特别有纪念意义,所以我为交臂错过了这第三个"最后",感到追悔莫及,无比遗憾。

3月7日厉慧良追悼会在天津举行,我未能赶往参加,也很抱歉!他信中说年龄比我小些,其实他生于1923年癸亥,生肖属猪,只比我小了1岁。今年岁次乙亥,正逢属猪的本命年,3月20日我约了8位属猪的好友在上海红房子西菜馆宴会,与厉慧良同年的到了电影家谢晋、翻译家草婴和画家顾炳鑫三位,他们全都对厉慧良过早的谢世深表痛悼,故而我特意在谢晋身旁留下一个空位,借此寄托我们对厉慧良的哀思。虽然空位上并无所有,但在我们的心目中,仿佛他仍然活在与他同年属猪的上海文艺界朋友们中间。

作于1995年4月2日 (摘自 魏绍昌 著 《戏文锣鼓》)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