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60年代初,我在北京广和剧场,看过一场马连良先生主演的双出:《三娘教子》,和《法门寺》。这二出戏虽然没有什么内在联系,但在这二出戏中,马先生所担纲的角色,年龄跨度很大,而他却表演得轻松自如,栩栩如生。看了马先生的这场演出,我深深地被他那精湛的技艺所折服,至今都不能忘怀。
在京剧《三娘教子》中,马先生演的是年过花甲的老薛保。他身着青衣,戴“白满”,一出场就颤颤危危,真有点老态龙钟的样子。他为了替小东人求情,在三娘面前跪了下来。可是跪下之后,好像真的有点站不起来。马先生是1901年生人,当时亦已年过花甲。我想,是不是因为马先生岁数大了,所以才演得如此生动?尤其是在这出戏中,马先生利用演出的空档,一个人走到台后,背对观众,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小泥壶,悄悄地喝了几口水。这在京剧行里,大概就叫饮场吧?据说,旧社会戏园子里有扔手巾把儿的,台上有饮场的,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过解放以后,这些陈规陋习早已去掉。看见演员在台上喝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生平中唯一的一次。但是这次台下的观众并没有什么反映,大概与我一样,觉得马先生确实老矣,应该照顾。
在《法门寺》中,马先生演的是郿塢知県赵亷。他一出场,就使观众的眼睛一亮!原来他身穿绿袍,戴“黑三”,步履轻盈,精神抖擞,俨然是一副年富力强的样子。“难道这就是刚才的马先生?怎么一下子变这么年轻了?!”“真棒!真棒!”“马先生真了不起!”观众席上就象浇了一盆开水,立刻沸腾起来。当时我也激动不已,暗暗在想:“大概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吧!”接下来,他的举手投足,都十分姣捷潇洒;那负有韵味的唸白,也十分铿锵有力。这时马先生在舞台上,真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根本看不出他是年事己高的老人。但演出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例如他在唱“郿塢県在马上心神不定”那一段全剧最著名的【西皮慢板】时,就有点不太顺畅。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好像有电台录音。马先生可能是为了录音效果,所以就没有象往常那样,带着衙役们和一干罪犯转场。而是衙役们和犯人分列两旁,他一个人在中央,面对台前的麦克风,手舞马鞭,边走边唱。可是唱着唱着,忽然他的嗓子眼里不知卡了点什么东西,所以唱得有些别扭。而这段【西皮慢板】中间又没有间歇,需要一气呵成,所以也没有调整的机会。马先生就这样别别扭扭地把这段唱唱下来,然后下场。观众虽然没有反响,却也没有热烈鼓掌。包括我在内,都感到有点惋惜。马先生再次上场后,铆足了劲儿唱了一段【西皮流水】:“刘公道作事真胆大,身当乡约犯王法。打死了兴儿你反讹诈,绝却了宋国士的后代根芽。此一番去见那千岁爷的驾,老奴才,准备着鋼刀把尔的头来杀!”马先生一口气唱完了这段西皮板。这段唱时间虽短,却给观众带来无穷的享受!它好似高山流水,又好似疾风催云……我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它。总之,这“杀”字还没有唱完,剧场里就响起了雷呜般的掌声!坐在我边上的一位青年观众,突然冒出这样一席话,正好说在我的心坎上。他说:“就冲这段唱,今儿晚上我就没白来!”
马连良先生己经仙逝30多年了。想起往事,好象还是昨天才发生似的,历历在目。故特撰此文,以寄托我们的怀念。
本贴由花荣于2002年11月19日00:28:53在乐趣园〖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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