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游龙戏凤》是个突发的念头,诱因是又看到了已许久不见的对这出戏的“批判”,且这件“利器”发于一位比在下还年轻的观众。于是就有了一说的愿望,因为我认为这是一出好戏,非常值得研究的好戏!
它好在哪里呢?《游龙戏凤》是一出非常著名的生、旦并重的“对戏”。不但情节生动,而且两个人的表演有很多非常细腻、有趣的细节,演员演来若配合熨帖,会产生很强的戏剧效果。因此,在京剧界看来,这是一出既“戏保人”又“人保戏”的热门剧目,自然在京剧舞台上出现的频率很高。举凡著名演员谭鑫培、汪桂芬、余叔岩、言菊朋、马连良、谭富英等老生;以及余紫云、梅兰芳、筱翠花、荀慧生、徐碧云、言慧珠、张君秋、童芷苓、吴素秋等旦角都以此戏为擅长,且演来各有千秋。
应该说,在这出戏中所塑造的中国古代皇帝的形象是十分独特的。他既不同于高踞庙堂的圣主,也不同于荒淫无道的昏君。他描绘的是一个虽具帝王身份,但却游冶于民间、毫无威仪与庄严感的那么一位血肉鲜明的皇帝。在这出戏里,帝王只是他的身份,而他的行为举止、情感言语都是一种极人性化的表现,强烈地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李凤姐的形象也是清新可人。她年轻貌美,却因周旋于各色人等的客人之间,因此又非常泼辣、机智,戏中用很是自然的情节写出了她对正德情感发展的细腻过程。也正是如此,整个戏才显得摇曳多姿、生动活泼、引人入胜。
这出戏在唱腔上也是很有特点的。整出戏尽管剧情跌宕有致,但并没有什么大段的唱腔,而是始终以[四平调]板式为主(只是后部有些[快板]等),且唱段短小、曲调简单。其实,仔细品味一下,前人的这一设计是非常有道理的!属于京剧[二黄]音乐系统的[四平调]板式,曲式简洁灵活,恰恰符合此戏中正德皇帝这一人物的佻挞倜傥与李凤姐的灵巧多情,而且与整个戏的轻盈节奏和市井风情的特点也是极为吻合。因此,也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与许多京剧剧目不同,这出戏尽管生旦名家都很偏爱,在戏中也各有巧琢独擅,但却不似在唱腔上同是[四平调]的《琼林宴》、《坐楼杀惜》那样以单纯的唱段风靡。
与上述情况不同,这出戏不同的名家在表演上是桃红柳绿、异彩纷呈。这种风格的迥异,源于他们对人物、故事的不同理解与各自不同的艺术特色。从老生说,谭鑫培、余叔岩、马连良、言菊朋、谭富英扮演的正德皇帝由于各自气质禀赋的差异体现出或市井、或脱逸、或油稔、或儒雅的风格特点;而旦角梅兰芳、筱翠花、荀慧生、张君秋、童芷苓也是或大气、或泼辣、或娇憨、或机智各不相同。因此,这出戏虽然不是什么鸿篇巨制,也没什么高难技巧、名腔名段,但正是不同名家演来的迥异风光和此戏本身家常亲和的特点,使其成为吸引戏迷百看不厌、促使演员常演常新的经典剧目。
在京剧史上,这出《游龙戏凤》也是很有些故事的。当年,还没成为大师的梅兰芳与余叔岩第一回合作,煞费苦心所选的剧目就是这出;因为,用今天的时髦话说它可让两人“双赢”——既可让梅兰芳出彩,又可让处于“挎刀”身份且嗓音还未太好的余叔岩增光。还有一事也是非常令人感叹的,这出戏在“极左”的年代是一直遭禁的,原因是言其有“色情”成分,所指也就是原剧中有些调情的词句,加上一些表演的暧昧色彩。因此,今天的演出,已与原来的演出有所改动了。然而,与今天许多“言情”的艺术作品比,这出几十年背着“色情”成分的《游龙戏凤》,我借用一句《断臂说书》中的戏词:也可算得上是一位蒙受“冤假错案”一类的“苦人儿”了!
由《游龙戏凤》的命运使我们想到对传统京剧的认知标准曾经是多么地可笑:看戏明明是纯粹的审美娱乐,偏偏非要堂儿皇之地负起反封建的使命;故事明明是引人入胜,偏偏有人就要用阶级的观点上纲上线,于是就有了《游龙戏凤》命运的一波三折。好在京剧艺术天生就是命大,许多曾经厉害得很的人物与观点都已云散和疲软,“一身毛病”的《游龙戏凤》却仍不死,说明什么呢?也许我们本身就走了弯路,也许我们在观念上太幼稚,也许古人和传统本身就比我们深刻和豁达?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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