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春节晚会,看到了由几个青年旦角演员演唱的一段词句异常优美的流水,开始对京剧产生一种朦胧的钟爱,后来在自己导师的家里,正好看到她的妻子在看京剧影碟,开始也没有在意,没有过几分钟,那段熟悉的唱词就蹦到耳朵里来了,赶忙把目光投向电视,随后和师母的交谈中,得知这是程派名剧《锁麟囊》。当时就问了一句,这出戏的唱词为什么这么优美呢?正是这个问题,让我开始逐渐向京剧的旋涡中卷入。而第一次从师母那里借来碟子仔细观赏这出戏,正是李世济主演的。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了程派,尤其喜欢李世济的新程派。呵呵,这个线索是不是有点太直接了一点。以后,很想现场观摩一次程派名家的演出,但是本人所在的城市很少有京剧名家光顾(虽然有湖北省京剧院在此,但并不喜欢朱世慧的丑角戏)
好了,言归正传,开始说在长安大戏院观赏《锁麟囊》的感受,由于本人还不是戏剧知识很丰富,因此,只能从一些很简单的环节中来描述这次演出的具体情况,而我选的切入点就是“演员是否通过准确的表情与动作来表达戏曲人物的心情与情节变化”。
“选奁”一场,由李先生新收的徒弟隋晓庆演出,隋在整个演出中,没有得到一次掌声,唱工方面显然有问题,但更明显的还是表现在心情、表情、动作的配合上。比如,唱到“不是我无故寻烦恼”的“我”字时候,按照赵荣琛先生的演出,应该是轻轻推开梅香,表示心情不悦却又不能发作的苦闷;按照李先生的演法,应是动作轻巧地离开梅香的搀扶。这个动作,用来表现青年女子面临的现实事物与想象中的嫁妆的样子时候,也是非常贴切的,可能那一刻,薛湘灵不高兴的时候,心理也在暗暗地勾画她认为比较恰当的妆奁的样子,所以动作比较轻巧,但是手一离开梅香,就应该马上在前方比画一个动作,露出兰花指也好,笼袖也好,只要轻轻舞动起来,就可以描画出薛当时的心情,但是,隋没有这样做,只是将右臂勾回,然后身体前倾,将这个机械的动作保持到了“烦恼”二字唱完。这种情况下,本应该用符合情景的动作将尚有缺憾的唱工弥补起来,但是,她失去了这个机会,应该说,隋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第二个明显的缺憾在于薛母赠囊时候薛小姐的反映,说道“早生贵子,早降麟儿”,薛湘灵顿感羞涩,悄悄暗示梅香接囊,然后自己退下,如果这时候三个人的动作能够作到有接有应,是一个非常好的舞台片段,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应该是薛湘灵的眼神。这个眼神应该在薛母说完“麟儿”发出,这样才符合时间上的顺序,因为,谁也不能在别人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作出面向第三个人的反映。所以李世济当年演出时候,设计了“听薛母说——顿觉惊讶(微微张嘴)——害羞(低眉,抿嘴)——给梅香递眼神——退下”这样的连贯动作,非常切合实际,而且也能充分表达薛湘灵快捷的思维和少女时期的娇羞。但是,隋在薛母刚说完“早生贵子”,就匆匆地使了眼神,而扮演梅香的演员只能匆忙上前接囊,场面显的有点仓促。对于隋晓庆的劝告,我想,应该是“观摩,观摩,再观摩”。因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和前辈名家同台演出,不应该轻易放弃这个观摩的好机会。
“春秋亭”一场,由李海燕演出,海燕的功力在二六和流水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几乎是一句一个好,由于本人当时的座位比较远,不能仔细观察她的面目表情,但是对于一个动作,我确实非常赞赏,那就是当赵禄寒拒绝梅香拿来的锁麟囊时,一般是薛量主动上前,但是这次海燕则是打开轿帘,向薛良示意。正是这个动作,完成了这个人物两个比较连贯的心情,第一,薛小姐要打开帘子看看为什么赵禄寒不要囊,要很快地分析原因;第二,要马上作出判断,然后决定让刚才给赵禄寒留下好感的薛良去送囊。海燕做这个举动可能让别人议论,一个新嫁娘。怎么动不动就掀开帘子看呢?我的回答是,在情节必要的时候,就必须这样做。当年,李世济和马连良演出《桑园会》时,由于李先生饰的罗敷女的手指动作包在袖子里,跪在地上的秋胡(马先生)就故意不起来,于是一再做糊涂的样子,最后李先生只好露出手来做了比画,马先生才起来。事后李先生问为什么不按照以前的路子演,而非要露出手来,马先生说,你不做必要的手势,观众怎么得到这个必要的信息(原话不清楚了,但大意如此)。其中的道理,放在海燕这个举动上,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归宁”一场 吕洋演出,动作很到位,唱工也了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龙套演员不做配合。当大水袭来,应当表现薛与众人都在白浪中挣扎的场景,可是,台上锣鼓一起,只有吕洋在台上做水袖,然后独自退下,这时候,有八个人呈严格对称的队伍在台上翻滚。好象那水流也是严格对称的,当时就有观众笑了起来,这个场景实在滑稽,您想一下,水流什么时候是对称的,再说了,即使水流对称,就恰好有那么些人队列和人数均等地分布开来?这个场面这样设计,应该归于导演的失误。这是起码的缺乏生活常识的表现。当然,责任不在吕洋。事实上,这个演员在演出中,一贯都是非常严谨的。
“打粥”一场,张巨苹演出。有人认为张的出场衣服有点花哨,我倒不这样认为,你想,她回娘家时候穿的衣服必然非常贵重华丽,洪水纵然肆虐,也不能把衣服的花色给全然剥落吧?所以,张巨萍穿青蓝褶子还是对的。而且,既然主色调是青蓝色,也就不应该追究细节,京剧里的“宁穿破,不穿错”也未必严格到这个地步来。我很欣赏张巨萍微微曲腿的动作,这与一个娇生惯养的弱女子在经历了洪水大祸之后的精疲力竭是很相近的,人在踉跄之下,必然是曲腿弓腰的。第二个动作则是当她向胡婆告别时候,表情非常真实自然,一看胡婆离去——低头——看到卢府家丁——心里害怕——身体微微警觉抖动——急忙呼叫胡婆,如此三番,真实地表现了薛在他乡即将为奴,而自己唯一熟悉的人又即将离去的复杂心情,惊恐与不安,痛楚与恋恋不舍,都淋漓地表现出来了,当时我心理就一个字,好!不过,还有一点建议要提出,或者说,张的念白还有需要改进之处,那就是呼唤胡婆时候的哭腔,不大自然,应该多向李先生学习。
接下来是火丁的朱楼和桂娟的三让座,基本上都很好,不过这里有个疑问,火丁找球,为什么要跑到囊前两次才认出来,我当时都觉得好象是个失误动作,因为,第一次跑到囊前,实在是太近距离了,但是有很快地退回来了,按说,这么短的时间内,即使看到,也不能马上就认出来啊?
对于人物的刻画,我一直认为,李先生是把握的最好的,而这次演出,也明显感觉到李先生还在探索对于人物的刻画,比如,表现薛湘灵见到儿子后的惊喜,李先生轻轻拍打儿子的后背;当卢夫人说出真相。所有人的误解都消除后,周庭训向妻子悄悄赔礼,李先生则右手袖子轻轻但是较高地扬出,再次表达了自己的矜持,而这也很符合她当时解除了被别人误解的问题之后的傲态。这一点,可以在《碧玉簪》的结尾中找到相类似的情节。当时在剧场里看到这个动作,我当时只能一边惊叹一边鼓掌,惊叹是因为实在想不到李先生不知演出次剧多少次,却依然在揣摩人物的动作和心理,鼓掌是因为实在佩服这为老艺术家的深厚的细腻表达功力。
以下说一说梅香、胡婆、碧玉的三位演员的表现,我给饰演梅香的阎淑华和饰演碧玉的陈国森打95分,给演胡婆的郑岩打50分。原因如下:
1.梅香的动作屡屡博得在场的观众的笑声,她的面部表情,身段,动作,措辞,甚至和薛母在对话时候的时间把握都让人觉得非常合适。比如,她在责问赵禄寒“你女儿受过家庭教育没有”时候,腰身轻轻摆动,头却微微歪着,一顿一顿地说出了这个责问的词句,很贴切地表现了一个富贵家的丫鬟娇纵而蔑视穷人的心理,更表现出青年女子的调皮心理。当春秋亭内躲雨时,赵守贞的哭声传出,梅香则一惊一乍地用手绢捂住薛小姐的轿子,这个动作虽然有点可笑,可是,正好表现了一个女子有这么多人看护,而近在咫尺的一个女子则频遭白眼的对比景遇。应该说,这个演员,正逐步向赵丽秋的风格迈进,但是也有自己的创新。
2.碧玉的精彩之处在于“三让座”时的表现。当卢夫人和薛小姐对话时,这个碧玉(陈国森饰)则好奇地在桌子后观察两个人的表情,表现出这个傻丫头对另外两人内心思想的激烈动荡无法理解,同时却又被两人奇怪的面目表情所吸引的神态。这个神态能表现出来,不得不说这个演员的表现力是很深厚的,同时也说明他的观察力很细腻。
3.郑岩应该说是一个比较有名气的丑角了,可是这次演胡婆,实在不适当。因为,他处处流露出丑角的神态来,甚至在话语的叙述中,也要加入那些“油调子”,这与胡婆这个一生为奴的谨慎检点的老婆婆的心理是非常冲突的。郑岩的这个毛病,在打粥一场中最为明显,尤其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中间的那停顿,让人非常不舒服。感觉他不是演一个慈和善良的老保姆,而是一个粗野的乡野老妪。
以上就是我在这次北京观看“纪念程砚秋诞辰100周年——锁麟囊”的感受,有不当之处,欢迎各位批评指正。
本贴由小鼓于2003年12月20日00:18:23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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