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的感觉——海外京剧人李宝春小记

作者：刘福民

腊月廿三小年刚过，以贺岁的时髦招牌为卖点的京剧连台本戏《宰相刘罗锅》三、四本，乘着去年的旺盛“人气”，又在长安大戏院亮相开锣。依然是刘墉、格格、六王爷一家和满肚子坏水的和斗机巧、辩是非、惩恶扬善的动人故事；依然是好看、好听、好玩的世俗情趣。名角荟萃的主演阵容中，最惹眼的亮点，当属刘罗锅的扮演者李宝春。 这位来自海外的首都舞台新面孔，原来是京剧圈内的老熟人。知根知底的人都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李少春的公子，早年毕业于北京戏曲学校，受过系统正规的“科班”训练，打的是文武老生的底子。在“文革”期间风靡一时的现代京剧《杜鹃山》里，他扮演李石坚，不过那时的名字怪怪的，叫李咏孩，据说那是江青硬“赐”给的。以李宝春的名字在观众中叫响，那是“文革”彻底结束、传统戏恢复上演的后话了。八十年代，李宝春去了美国求发展。本来，凭着他名伶之后的身份，借着父辈在海外亲朋故交的情分，寻一片优裕闲适的安乐小天地，一点也不难。然而，在远隔万里的异乡为异客，李宝春骨子里那种作为京剧人的“根性”，却反而勃发起来。十几年的海外生涯，辗转各地行色匆匆也罢，身心投入奋力拼搏也罢，全都离不开“国粹”艺术，离不开“西皮二黄”。在以演出现代音乐剧闻名的纽约百老汇舞台，他曾全副“京腔京韵”粉墨登场，不止“潇洒走一回”；在欧洲文化中心意大利的北方戏剧学院，他曾绘声绘色地阐释京剧艺术的无穷奥妙，获得荣誉博士的称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下属的国际戏剧协会、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讲台，也曾留下他示范讲演东方戏曲美学精义妙道的身影；美国林肯中心所颁发的“亚洲杰出艺人”的闪亮证章，也曾挂在了他的胸前……李宝春明白，正是炎黄祖先留下的“玩艺儿”积淀在自己的血脉里，才能够在遥远的“洋腔洋调”的语境中，成为受人尊重的座上客，虽然名分上已然是美籍华人，可“根”的感觉，却仍在檀板丝竹的源头。

近年来，李宝春把事业拓展的空间，重点放在了祖国宝岛台湾，独挑一班，活跃在台北戏剧舞台。他与大陆和台湾本地的同行合作，先后排演了《宝莲神灯》、《仙姑庙传奇》（即《白毛女》）等既有大陆印记又有浓重革新色彩的改良京剧，在当地颇有影响。和祖国大陆的同行一样，如何使古老的京剧艺术适应现代社会的审美时尚，吸引更多的青年观众，是李宝春着力探索并躬行实践的命题。如今，有了《宰相刘罗锅》这样一个机缘，李宝春怀揣着一腔创作激情，飞回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梨园故土，在长安大戏院蛇年新春祥和喜庆瑞气弥漫的氛围中，以新的舞台风貌，给家乡的父老乡亲拜大年。

然而“近乡情更怯”，毕竟十几年没在京都舞台露面了，和广大观众、和梨园同人，心理上难免有些许疏离感，略有几分惴惴然。在海外养成的时间效率的习惯，使李宝春踏入排练场，就全力以赴一头“扎”了进去，对词、合戏、说腔、座唱，没日没夜紧紧张张连轴转，不到半个月，人瘦下一圈掉了10斤肉，还闹了场感冒，可心里的感觉反而踏实多了。首先是实力雄厚、宽松和谐的创作环境，那么多剧坛高手聚合而成的编导班子，还有年轻整齐、功底扎实的演职员群体，这些在海外、在台北都是不可比拟的，李宝春跃跃欲试一展身手的雄心，有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基础，能不欣欣然么？当然，让李宝春心里有底的还远不止这些。为他拖腔伴奏的，是有“京胡圣手”之称的燕守平。难忘啊！李宝春记得清清楚楚，幼时初入戏校首次登台彩排《借东风》，宽大的“八卦衣”上了身，灯光一亮锣鼓一响，就慌手忙脚被老师“推”上了台，正是燕守平老师的胡琴过门，为小宝春把握住了“尺寸”，稳住了神，一句稚嫩清亮的“回龙”唱过，台下的掌声响了起来……屈指算来，乃是近40年前的合作“历史”了，能不碰“心气么”！难忘啊！与自己配戏演六王爷的马增寿师兄，正是《杜鹃山》剧组的老搭档，不过那时一个演李石坚，一个演毒蛇胆，是“阶级对立”的关系，而今变成“翁婿一家亲”了……更难得的是，感冒发烧时前来嘘寒问暖的，尽是儿时的“发小儿”，扯出来的闲篇，勾出多少当年的童趣，让李宝春周身涌动出一股股暖融融热乎乎的温情与惬意。

《宰相刘罗锅》终于和京城观众见面了，李宝春塑造的刘墉，受到了社会媒体、圈内行家、新老观众的一致好评。扎实的表演功底、丰富的海外阅历，使他塑造的刘罗锅既有世事洞明狡黠练达的个性风采，又有唱、念、做、舞精致老到的大家气派。论唱，作曲朱绍玉设计的余派为本兼糅高派、言派乃至汪派韵味的成套唱腔，旋律复杂技巧繁难，李宝春唱得高低自如、洋洋洒洒，显出京派正宫老生的本色，使刘罗锅的音乐形象较之一二本“更上层楼”；论念，按导演的要求韵白京白“两下锅”搀和着来，而李宝春念的流畅自然起承转合一点显不出“各色”来；论做，“知天命”之年的李宝春，在台上举手投足眉宇之间，表演气质颇有几分乃父李少春的神韵。表面上略显松懈，骨子里暗藏锋芒，家学李派外柔内刚的艺术风格，运用到舞台新形象的塑造中，使这出连台本戏的“国粹”含金量成色有所提高；论舞，那就更没的说了，李宝春自幼就有文武兼能的特长。尽管此剧以贺岁剧结构，载歌载舞的火爆场面很多，可轮到李宝春舞腾起来动“大身段”，却是轻车熟路，惹的在旁的同行暗暗称道：在海外这么些年，敢情功夫一直没搁下。是啊！没搁下的岂止是功夫，更有那“根”的感觉，这个根的源头在父辈成就的盛名中，在自己立身扬名的内涵中，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厚重沃土中…… 李宝春的刘罗锅给京都的春节京剧舞台，增添了一抹亮丽的光彩，这台戏一直演到正月初十，他全神贯注全始全终把这出连台本戏唱了个圆满；而今他又在盘算，在今年的下一个演出季，到上海等地的京剧舞台再亮亮相，继续感受归“根”的感觉。 《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