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余三昧

辍演期间,杨宝森并未辍学。一方面,他学古文、习书法,提高文化素养,弥补幼学不足;另一方面,他钻音韵、研唱法,探索声腔规律,琢磨吐字发音。这一切,集中到他最喜爱的余派艺术上。

余叔岩是谭(鑫培)主要传人,1917年谭氏辞世后,已成老生圭臬,以唱做并重、文武兼长的突出特点继往开来,京剧生行深为景慕。"无腔不学谭"逐步为"满城争说余"取代。当时,生行中学余者不少,杨宝森的长兄杨宝忠也是余的入室弟子。

但是,杨宝森倾心余派,并非追逐世上,取悦观众;他所学习的也不仅是余叔岩借以蜚声的具体剧目,而是从余叔岩的成功中,体味到更多的东西。

余是谭派弟子中的佼佼者,深得谭派三昧。他继承了谭的艺术传统,却又根据自己的条件有所发展变化、丰富充实,终于形成自领一军的余派。学而不泥,是其特点。

同时,余叔岩不但保持了谭氏演唱艺术的浓厚韵味及生活气息,且在人物思想感情上潜心研究,以情带声,以声传情,力求准确真实,用唱腔唱法精心塑造出不同形象,是他成功的经验。

这些,正是杨宝森渴求的真谛。

他已发现,自己的嗓音条件有偏,宽厚有余而高亢不足。长于"左右逢源",却难于"钻天入地"。如果亦步亦趋地学余,必有力不从心之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是流派学习的规律。他在如饥似渴地学习余派同时,考虑得最多的是找出一条扬长避短的新路。问题在于:老先生和听戏的会不会认可?看来,余叔岩老师已经做出了榜样。

另一个使他兴奋的巧合是:余叔岩成名亦是在倒嗓复出之后。余在修养期间,加紧学习,投师问友,不唯拜门于谭鑫培,又求艺于钱金福、王长林、陈彦衡诸名家,甚至加入春阳友会票房,多方汲取,技艺大进。重返舞台的余叔岩,已非昔日"小小余三胜"可比,令人刮目。一出《打棍出箱》,轰动菊坛。以后无论武戏 《战太平》、《定军山》,文戏的《桑园寄子》、《盗宗卷》,不管大靠、褶子、官衣,都是演一出红一出,涓滴不断,终成大海。想到此处,杨宝森愈加珍视眼前寸金不易的光阴了。

20岁以后,杨宝森回到红氍觎上。他别具一格的余派唱法使人耳目一新。尽管他没有可称为声震屋瓦、响遏行云的钢喉铁嗓,然则抑扬婉转的行腔吐字、日趋成熟的表演风格,却使内行另眼相看。他以挑梁老生搭班演出,逐渐获得南北知音的承认。到30岁时已与马连良、谭富英、奚啸伯齐名,四大须生行列。

扬长避短

杨宝森幼习武功,武老生戏原不弱。据多年与他同台担任二路老生的哈宝山回忆:他演《定军山》、《阳平关》的黄忠,自有独到之处。刀花下场,快如疾风,亦有彩声。只是后来肩背生疮,久而不愈,臂痛难抬,武戏遂不轻动。成就所在,集中于唱念为主的剧目上。

他经常演出的剧目有《击鼓骂曹》、《洪羊洞》、《桑园寄子》、《大、探、二》、《红鬃烈马》、《四郎探母》等,尤以《杨家将》、《失、空、斩》、《伍子胥》最享盛名,堪称代表作。时人赠他以"杨失伍"的美称。

这些剧目都是前人佳作,早已众口砾金。杨宝森欲由此打"江山",必须另辟蹊径。

其中比较轻车熟路而有独占风光的是《失、空、斩》。这是因为,杨的性格深沉而不浮华,内向而不外露;台风朴实沉稳,绝无飞扬浮躁之感。这与 一身而兼将相的当国身份已先吻合。更主要的是,他的唱腔细腻婉约,含情于腔,于不露声色之中隐现喜怒哀乐;有的墨写工笔,虽然不见浓墨重彩,但却毫发可辨,丝丝入眼。《失街亭》的一段原版"两国交锋",既从容又谨严,谆谆教诲,细细叮咛,活绘出"两朝开济老臣心"。闻听街亭有险时的念白"我把你个大胆的马谡啊!"惊、气之中,不失丞相风度,不怒而威。《空城计》里一句摇版,"问老军因何故纷纷议论",第二个"纷"字用颤音行腔,内紧外松,轻重有秩,准确地刻画出人物此时此境的微妙心情。杨宝森每唱至此,必是全场彩声。至于城楼上的三眼、二六,脍炙人口,自不待言。

《杨家将》一剧,前人演出枝蔓甚多,场次繁杂。杨宝森把它集中为《李陵碑》和《审潘洪》两大块连演,前饰杨继业,重唱;后饰寇准,重念。他以精心区别的声音气质和艺术手段,塑造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形象。"碰碑"一折的演唱,谭鑫培强调苍凉感伤,余叔岩突出激昂悲壮;而杨宝森受音域限制,不能生硬模仿。他根据自己嗓音特点,在中低音部开辟用武之地,以委婉行腔和富于变化的发声,重在表现杨老令公英雄末路的凄苦、痛切、盼望、失望的复杂情绪。人们评论:他演杨继业,在绝境和绝望中仍保持老将的持重本色。这就引出了一个重要问题:杨宝森变化唱腔的前提,是他根据自己的学识和理解,重新解释了人物。

最典型的例子,是他的《伍子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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