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一阵紧紧的雨溢净了空中的尘烟,外边只飘着薄薄的水雾,却连镜片都湿不了的。这样清冷的夜晚,一向怠懒的我,也想出去走走。
耳边是老太太晚年的剑阁闻铃。一直的,我领略不到她老人家这段代表作的妙处,只觉得耐听,是大鼓中的“异端”:全篇抒情,几乎不附着实物,骆氏咏叹风格得以最大限度的张扬;凄婉阴冷,颓唐的调儿被老人晚年独特的嗓音和技巧发挥到了极致。流派最重要的任务是开创前人未有的境界和精神,骆派确实不仅仅是革新那麽简单。
头落我不喜欢,尤其“马嵬坡下”四句,就把眼神放在远处,这片土地上有的是望不到头的,沉沉的黑暗。呆呆地望着,静静的等着乐声的流动,很惬意的。
“剑阁中,有怀不寐的唐天子”,“有怀”虚音上挑,俏皮的带出了“不寐”,一句舒缓的“不住的叮珰,连连的做响声”竟有大珠小珠的清脆。与此时,我也为之触动。“有怀不寐”,这一类中国味儿十足的句子是我喜欢的,谈不到什麽中文的意境,不像总被示例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或是“苦藤老树昏鸦”,可身体中的某根神经却能被她轻轻的撩拨,在心头荡起一股亲切和认同来。任何一个作品都有他的境界,我正好砌合了这片鼓词,长生殿虽好,得向上爬才够的着,为了娱己,就犯不上了。
梦,总是和爱情距离很近,大抵爱情总被看作一件很纯洁的事情,人们不忍裹入更多的尘嚣的俗务,就在另个虚幻的世界里使其完美吧;可怜,这多情的皇帝竟连这一点缥缈的快乐都给剥夺了。我相信,他在吐出“薄幸”两个字时,心中的痛楚升腾到了极点:天子何尝情薄,分明造化弄人!我想找出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来,想起了杨过,可唐明皇在马嵬坡前要做出的决断,又何止是纵身一跃那麽简单,又何止是江山美人的选择。只是风流多情,也许理所应当的殉情,可先前的文治武功,又是怎样的雄才大略。人,还是不做大事的好,不然,就会变得近似冷酷的理智,不再可爱了。哎,如果他真是和心爱的人连理九泉,比翼青天,固然千古佳咏,可现在这个寒塌上辗转反侧的人,也叫人怜惜同情。
想想,昔日使得“三千粉黛无颜色”的佳丽,在生命最后一刻时的双眸。如果我是唐天子,宁可把这一段记忆永久的埋藏,逃避一生,也不敢把思绪再引回那一刻。离别,生死的离别,凄列的生死离别,人间至痛,莫过于此!
“我的妃子呀”,这算个哭头吧。蒋锡武把京剧的程式成为剥离了思想感情的纯粹的美,永恒的,或是近似永恒的艺术最好是不动情的,至少,不要显著的流露。刘的慷慨激昂,白的儿女情态,都是他们的特点,也往往被后学者有意无意的扩大。骆老太太晚年录制的作品,在拿捏演唱者与人物的角色定位上,分寸极佳。老了,有时也许放放份儿,可更主要的,是艺术境界的提升。
他又在回忆了,何苦呢,自己在心头一刀刀地割下去;可是,除了昔日的幻像外,他还能找到什麽痕迹来重温旧情,而这样的恋情,又怎麽能割舍得下?感情在长相厮守时是一种快乐的氛围,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有时被忽略存在。这一刻,曾在这种氛围下笼罩的一切实体都成了幽思的对象,感情被真切深刻的感受为痛苦,才使得人体味到感情的全部。
雨住了,“内宦起奏,请驾登程”,我也该回去了。
本贴由流水板于2003年4月12日18:08:48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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