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两百多年的京剧艺术集中国戏曲文化之大成,在现代社会的消费文化中却日益边缘化,面临着观众流失、剧团萎缩、艺术停滞甚至滑坡的难题,但我们不能任其自生自灭。因为一个民族假如留不住传统的文化艺术,就意味着将失去自身特色,进而丧失民族记忆和精神家园。
今年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周信芳诞辰110周年,上海又是两人成名之地、中国京剧演出重镇。日前在上海举办的第四届中国京剧艺术节,举行了演出、研讨会和展览等系列活动,怀念永远属于京剧的“绝代名伶”和“麒麟童”。
纪念梅、周两位京剧大师,不仅是回眸历史,也是为了给正面临危机的国剧京剧汇聚人气。
剧情题材耳目一新
在这届京剧节上,许多参演的剧目给人以启示。
当反映300年前晋商“诚信守义”的新编京剧《走西口》,走上第四届中国京剧艺术节时,其社会意义已超出了京剧本身和一个省的地域局限,历史之鉴有了鲜明的现实“靶子”;而当“商品召回”、“社会诚信”这些当前中国社会最火爆的话题,通过优美的京剧唱词和活生生的舞台人物传达给观众,谁又能说京剧“即将走进博物馆”,是一门“衰亡艺术”?
可以说,一台《走西口》,既是山西省京剧院从“现实观照”的视角重新发现晋商这一民族遗产,也是将京剧置于历史与现实结合点上,从当前社会热点和难点问题上汲取艺术活力的一次创新探索。《走西口》的剧本创作历时两年,前后大的修改达13次,为的就是通过京剧这条“长腿”,让全国观众都能了解和认识长久“埋没”在黄土高原的晋商,对当前诚信社会的建设发挥一点儿积极作用。
古老的京剧正在走进21世纪,但京剧是否还能拥抱时代,与时代一起跳动,的确不是一件乐观的事。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认为,京剧面对着“现代背景”,几百年以后的今人演古人,当然要有现代内涵,要有现代的立足点。他说:“只有激活传统,京剧做到既有血有肉又好看好听,还能撞击心灵,孕育当代中国人的精气神,京剧才能生存发展下去。”
由青海省戏剧艺术剧院创作出品的《天马歌》告诉人们:即使在偏远的西北高原,博大精深、兼容并包的京剧仍能找到生存发展的土壤;而当地深厚的历史文化和多彩的民族风情,也赋予京剧新的文化内涵和更广泛的多民族观众群。
《天马歌》讲述的是1300多年前,存在于青海高原的吐谷(音“玉”)浑王国与唐王朝和亲、交往的一段历史故事,反映的是古代西北各民族向往和平、反对征战、致力团结的主题,特别是表现了浑汉民族普通人物的生活和感情。
当一碧万顷的青海湖、回荡着牛马嘶鸣的大草原与彪悍勇猛的吐谷浑武士一同“走上”舞台,看惯了“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等传统题材的京剧观众,不禁耳目一新,心境豁然开朗。《天马歌》中原始的图腾崇拜、祭海仪式和抢婚风俗,散发出神秘、悠远和野性的气息;无论是公主还是牧女,一衣一带,都映射出吐谷浑后裔——今日藏族和土族的美丽服饰文化……
在《天马歌》的音乐和唱腔里,“花儿”、“平弦”等地方民歌曲艺占了三分,但由于与地理环境、民族风俗及人物性格契合贯通,这部“西部京剧”欣赏起来并不觉生硬,反而人物特色更鲜明,艺术美感更独到。
早在10年前,甘肃省京剧团就以一出《夏王悲歌》名播海峡两岸。西北京剧艺术家将京剧艺术与地域民族文化“嫁接”、“融合”的探索一直没有停止。“西部京剧”逐渐向世人展现出不同于传统京剧的故事题材、音乐舞美和服装形体,塑造出粗犷豪放、朴实深沉的独特艺术风格。
擂台赛“逼”出真功夫
对陷入生存困境的众多京剧武戏演员来说,第四届中国京剧艺术节推出的“武戏擂台赛”,给他们带来了漫漫冬日将尽、无限春光在前的温暖感觉。
高手登场,总是能让人长见识,让人油然起佩服之心,更让人从此有自励之行。
中国戏曲学院大四学生冯蕴在《百草泉》中,“高台单臂倒立”,“一串小翻接蛮子”,都是相当少见而难度很高的动作;吉林省京剧团演员董宏利在《伐子都》中扮演精神失常的公孙子都在金殿上摔死的故事,在一连串“摔戏”中,他不仅摔出了高难度,而且摔得很漂亮,从桌上翻下的转体360度吊毛,转体一周半僵尸以及最后从3张桌子、2.5米高度上转体360度后翻下,都让观众看得如醉如痴。
采访中,很多京剧界人士忧心忡忡:近年来,各种京剧汇演、比赛、晚会多侧重于文戏,武戏较少受关注,而院团也很少重视武戏演员,很少给他们用武之地,更不要说为他们度身打造了,导致武戏人才流失严重,少有新人崭露头角,“武戏演员荒”成为全国京剧院团的普遍现象。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京剧艺术节首次推出武戏擂台赛,就是给辛劳而沉默的武戏演员们提供一个大赛的机会。
除了参演人数多,武戏擂台赛的另一个特点是,因为难度太大而近年很少演出的剧目,这次纷纷登场。
一项创新,能够赢得各方赞誉,关键原因就是通过改革使考核评价制度科学化。
如果武戏擂台赛能够进一步完善,成为一个品牌赛事,成为中国京剧武戏四年一次的“奥运会”,那么,武戏市场将不再萧条,而高手也会越来越多。
武戏如此,亟待全面振兴的京剧又何尝不是如此!
京剧传承什么
中国京剧艺术节此前已举办三届,今年的主题是“传承与发展”。而绵延两百年的京剧艺术在市场和外来文化的双重冲击下究竟要传承什么?发展什么?梅派、麒派传人乃至一些戏曲名家纷纷提出,今天的京剧绝不能只传承剧目,只传承技巧,更重要的是传承“精神”、“态度”、“品格”。
京剧名家李胜素说,对今天的京剧人来说,最要紧的是要像梅、周两位大师一样对传统文化的价值保持清醒认识,看重自己,不妄自菲薄。
她笑言,京剧面临多重压力。“但再大的困难和压力,不会比梅兰芳大师八年抗战时蓄须明志更大;也不会比周信芳大师抗争义演‘徽钦二帝’所承受的精神压力更大。”
麒派传人陈少云说,超越大师,艺术才能前行。而梅兰芳、周信芳能成就大师地位,绝不只是以技巧取悦于人。一手创造麒派艺术的周信芳大师向来关注现实,他敢编针砭时弊的《学拳打金刚》,敢演呼唤民族精神的《文天祥》、《史可法》,卓然独立,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用戏剧直击人心。“我们今天有没有这样的京剧人?如何超越?”
与梅兰芳、周信芳两位京剧大师都有交往的越剧名家袁雪芬说,戏曲的黄金时期过去了,衰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对传统艺术的热爱,失去对传统文化的自信。“其实,梅周两位已经为我们树立了榜样。”
袁雪芬记得,梅兰芳、周信芳观念开放,善于学习吸收外来文化。梅兰芳1913年到上海后,看到许多来自西方的新演出、新剧场、新灯光布景、新的广告宣传,大开眼界,一回北京就发起京剧改良。吸收外来文化成为他一生推动戏剧发展的关键。两位大师又都深爱传统文化,“活”在民族文化的土壤中,才能将中国京剧艺术推向巅峰。
作为京剧“四大名旦”之一尚小云的长孙、54岁的尚继春虽是山西省京剧院的国家一级演员,但如果论收入,只能算是城市居民中的较低收入者。
由于地方财政支持和观众文化消费能力有限,近3年来,山西省京剧院110多名演职人员的月固定工资收入只有几百元人民币,每年演出近180场,可每场演出的补贴不过数十元。尚继春说:“这就是经济欠发达地区许多京剧院团的现状。虽然不是京剧的黄金期,但我仍觉得国家不能没有传统的戏曲文化;作为演员个人,更不能放弃对京剧艺术的追求。”
尚继春认为,京剧不景气主要在于缺少观众。相比培养演员,观众的培养更是一个艰难的系统工程。如果没有贴近现实生活的新戏,舞台人物不能打动观众,那么观众仍会远离剧场,京剧观众的断层还会持续。因此,虽然处境艰难,但剧团不能歇业,演员不能“混”日子。
“京剧是民族文化精髓,而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梅派京剧的台湾弟子魏海敏说:“虽然现在我们面临时代快速的变迁,速食文化的充斥,但我相信,只要我们能像两位大师一样坚定自己的艺术理想、文化选择,中国文化放眼国际是指日可待的。”(肖春飞
孙丽萍 吴宇)
(摘自 《天平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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