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岁断奶,我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疼爱以至于近乎溺爱我。我11岁入中国戏校后,与爷爷一样从事京剧工作,这就使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层。
与爷爷接触中,我最崇敬的是他对事业的忠诚。
爷爷喜欢曲艺,特别爱听张寿臣的相声。他认为京剧丑角在念白、表演上与相声有共通之处。相声演员喜欢京剧丑角的表演,京剧丑角也要学习相声的优长。爷爷特别欣赏相声中的"铺"、"垫"、"抖包袱"。在爷爷与马连良先生合演的《四进士》中,爷爷扮的万氏在为宋土杰、杨素贞传递状子的一场中,他的很多表演、念白就吸收了相声的手段。每次演到这里,观众席中总是笑声、掌声不断,气氛十分活跃。
爷爷善于从各种艺术门类中捕捉到有利于京剧表演的营养。记得是60年代初,我常见爷爷看"小人书"(连环画)。出于好奇,我凑近爷爷身边,发现他看的是《红楼梦》,而且不错眼珠地盯着一页图画,边看边用手比比划划。原来,他是被书中刘姥姥的形象吸引。他对我说:"你看这上面刘姥姥的手势","你看这刘姥姥的面部表情,这对我演彩婆子很有启发呀!"后来,他把画中刘姥姥的一些神情,借鉴到《梅玉配》等戏中,塑造出质朴、善良的婆子形象。
大演现代戏时,爷爷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可出于对事业的热爱,他不辞劳苦地深入生活。为了演好《雪花飘》,爷爷与裘盛戎先生连续多天不休息,跑了许多家公用电话传呼点,在北京朝阳区关东店,爷爷和一位荣获"模范业务员"的送电话的老人交上了朋友,俩人一聊就是半天。爷爷在戏中演一个自私自利、不容旁人的老人康大爷。剧团帮他设计形象时,爷爷特地把他多年爱戴的"老头乐"帽子拿了出来,用在戏中。他说:"这帽子一戴,衣服一披,僵直身子挪步出场,一个干、耿、倔、脏的老人的形象就出来了。"果然,演出时,爷爷一出场就是满堂好,而后与裘盛戎的对白,全场掌声不断。所幸的是这个戏留有实况录音,人们可以从现场的热烈气氛中感受到爷爷与裘盛戎的精彩表演。
爷爷在"文革"中遭受厄运。他在《杜鹃山》中的出色表演被江青说成"嗓子太亮,脸上戏太足,夺了英雄人物的戏。"爷爷惨遭抄家、批斗、打骂等多种侮辱。爷爷一升急公好义,屈己从人,可这一劫他却承受不住。批斗会后,回到家中,他开启煤气就要自杀。幸亏我们及时制止,救下了爷爷。
1969年9月中旬,重病的爷爷躺在床上,忽然背起了《铁弓缘》中陈母的[引子],他反复吟唱,并几次问我:"我念的对吗?我怎么听着不是味儿呢?"我在床边安慰他说:"对,对!你先养病,病好了再背词,再演戏。"爷爷眼中含着泪花说:"我对不起你。你入戏校时,我就答应等你毕业了,咱爷俩合演一出。这个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听了爷爷的话,我潸然泪下,无言可答。
几天以后,也就是9月19日,爷爷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一生念念不忘的京剧。我常常想,假如爷爷能够挺过那场浩劫,能够活到新时期,那么,他老人家一定能为京剧事业作出新的贡献。
(摘自 原《梨园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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