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京剧的人,不会没看过《失空斩》。从卢胜奎的毛笔画像,到于魁智的DVD影碟,羽扇纶巾,让一代代演员心驰神往;从谭供奉项上的朝珠,到马老板的改良八卦衣,这出戏,哪怕是一个细节,都印着京剧发展的屐痕。此剧同《连环套》一样,流派纷呈,给了演员尽展才华的空间,同时,它又是一块试金石,它让各个演员在观众面前高下立判。
今天下午,我看了中央11杜镇杰的《失空斩》——我是第一次看他的戏。听朋友说,他是现在正当红的杨派老生。眼前的《失空斩》,却着实令我吃一惊。从扮相上看,暂不提他胸前的朝珠是否妥当,但看那不合身的八卦衣、焦黄的羽扇,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也许小节不该计较,他的表演又如何呢?看完全剧——并非是对杜先生评头品足——我不得不说,印象中《失空斩》的奕奕光彩,而今荡然无存,连我这个不满20的后生戏迷,都不由发出“今不如昔”的感叹。
先谈谈我原先对此剧的印象。我没赶上老先生们,但至少听过马、谭、奚、杨、李和曾李少春的录音,也看了谭元寿、张学津、于魁智诸位的表演。其中,《失街亭》、《空城计》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杨宝森先生的录音。杨先生的声音,深厚雅致,稳重老练,与晚年的武侯恰好相合。失街亭中,他在的那段原板“两国交锋龙虎斗”和摇板“先帝爷白帝城叮咛已就”真令我百听不厌:没有丝毫的卖弄,只是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不露声色,却把孔明的“两朝开济老臣心”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许这是天成之笔,并非是学来的。而今,于魁智是把这一段唱出花来,虽有卖弄技巧之嫌,但也是声情并茂,难能可贵。而杜先生却完全是个人唱工的展示。他的确尽力,似乎要把每一个字唱得到位、唱到极至,这种努力,反成了一种做作,象是体操比赛让评委打分——台上分明是在表演的杜镇杰,却不是传将令的诸葛孔明。
杜先生演戏的确是很细致的,可以说是极尽工巧,深具功力,但过分的雕凿反成了矫柔造作。在“看图”一段,他的念白和表演都是中规中矩,但给人感觉却是生硬梗塞。马连良此处的洒脱自然暂不提,杨先生念白极慢,但就象河水到了平缓之处,依然流畅自然。这后面的“问老军”几句散板,贵在举重若轻,平白如话。老艺术家们此处,给人感觉,甚至就是用唱腔直接和老军的道白对话。后来包括于魁智先生的很多演员都能够很好地实现这一点,而杜镇杰先生此处就稍显逊色了。
说句实话,我不喜欢录音杨宝森先生“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一段,主要是杨宝忠的胡琴太花哨了,有些喧宾夺主。虽然胡琴能奔下好来,却使“城楼对峙”表面平静而其实紧张严峻的气氛大打折扣。很遗憾,今天此处依旧没什么改观——也许这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表演方式,我不懂罢了。而后面一段“二六”,杨宝森先生却发挥得极佳,唱腔里加进了一种老道而含蓄的潇洒,似乎垂暮之年的诸葛亮,在此刻又让人依稀看出当年的丰采,一闪而逝,又回味无穷。杜先生此处,似乎急于展示自己的歌喉。也可能是欣赏角度和欣赏习惯各不相同吧,仅仅是唱得好,没有回味,我总觉得缺些什么。
《斩马谡》更是让我对杜先生的做功感到有些失望。又不是“鲁子敬在舟中”,为何一上场就“浑身战抖”?大将风度哪里去了?记得谭元寿先生在配像中的表演(我比较喜欢谭富英音配像的《斩马谡》,可能他的快板让我对它偏爱有加)开始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身段,当转身过身时,背在后面的羽扇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表现诸葛亮极度克制之下的悔恨与气恼。最后的那个“斩、斩、斩”,谭先生念得是断然而干脆,比杜镇杰先生那种儿女情长的念法,个人认为更接近军法如山的诸葛武侯。
可能是某些令我失望的部分遮住了我的视线,使我无法享受杜先生的美妙之处。整体感觉,仿佛眼前的《失空斩》,仅仅是一个模仿得毫无生机的空壳。我倒是在几个配角演员的身上,看到了很多闪光之处。司马懿的表情给人的印象就很深,不同于当前某些铜锤花脸。此角色本是架子花应工,仅仅唱功好的演员,并不能演得很精彩。马谡我认为尤其值得称道,很多身段,表情及“丞相息怒慢斩杀”的那个擞音,都运用得恰倒好处,很“有戏”,如果杜先生的表演能再灵活一些,《斩马谡》一折本应更精彩的。
以上是我的一点看法。特别要声明,我并不是想拿别的演员为标准,苛求杜镇杰先生。杜先生的功力有目共睹的。是希望杜先生无论演唱还是表演,不要太追求模式,或是流派的某个特点,而是郝寿臣先生说的“把谁揉碎了成谁”。
我承认这是吹毛求疵。戏迷总是苛刻的,总喜欢攒起各个演员身上的优点,在心中塑造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然后用它为标准去衡量台上的演员。当然——若哪位演员能给观众超乎想象的惊喜,那他一定是一代宗师了。
本贴由石见于2003年8月08日23:02:21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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