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台上,有〔京昆一半多〕先生文章:《雪中看戏》,让笔者思绪退回去五十余年,那是一九四九年的孩提时代,在外婆家念小学。闭起眼晴,浮现在前的,是当年看草台班戏的场景,虽只剩得不多几个清晰的镜头,倒仍历历在目。

外婆家,在浙江桐乡到乌镇的塘路中段,叫炉头的小集镇上。沈雁冰先生曾书写小说《春蚕》:“老通宝坐在塘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江浙沿河小道,称作塘路。间隔一段,一座小桥。桥下有小河浜,河浜通大河,里头是死的。农家取水、浇地,就方便多了。浙地多旱田,农家种桑、麻、烟叶。当年民俗,人故去,棺材先不下葬,而是造一小房子安置于桑树地里。小房子狭似棺材大小,一头高,一头低,两头都有出气孔,蛇在孔中钻出钻进,都很吓人可怕! 这些民风、地理,倒赢来了两句俗语:一则是,“烂木头氽在一浜里”!另一则是,“棺材横头踢一脚,死人肚里自得知”。沈雁冰先生也用到了《春蚕》的小说里。民间俗语,无有时下什么“知识产权”,所以老百姓的东西,兵来兵拿,匪来匪取。少年时代,周边强盗抢是不断的。这两句俗语,应用广泛,到今日,世人若瞧不起我们京剧论坛上的一窝子人,也可以用烂木头氽在一浜里,以示鄙视,倒也贴切。所以坛台上弟兄们要争气!而那句“棺材横头踢一脚,死人肚里自得知”就用此歇后语骂您:要拎得清!中国百姓的“民间文学”也颇有造诣呢!牛皮吹到这里,快转不了弯了。

这浙地小镇炉头,北栅有座炉头完全小学,洒家就毕业于这所小学。当年学校环境的幽静,是时下娃娃们享受不到了。小学校每逢寒假,戏班子的船就来了,在操场上搭起个台,幕布也拉好了,戏一般在下午开演,阿姨、好婆、老老头,手拿板凳、靠椅,散落在台前看戏。娃娃们四散游逛,最是开心。绕到后台,也就是天幕后边,见扮戏的阿姨头戴高帽,脚登厚靴,穿着宽大的金光闪闪的官服,站在台上,显得极其高大,脸上化了妆,也显得特别漂亮。有一次,看见化了妆的阿姨,在赶一个孩子,嘴里在哄说:“快下去玩,妈妈要演戏,乖,下去玩吧”。我们朝这个孩子望,他与我们没什么两样,坐在三尺多高的台上,两只脚晃荡着,也看着我们……。

早上,孩子们比大人起得还早,几个小伙伴,少不了去到小学校探头探脑,看看昨天演戏的阿姨们,都在哪里?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巡视一回,噢!在靠操场边的两只教室里,屋子中央,都搭了些长长短短的木板,铺着稻草,零乱的被子,横七竖八地在睡觉。一忽儿,一个阿姨坐起来,朝我们望,轰!小伙伴们都跑到了操场上去玩了!

人生是如此匆匆,而今我辈己是两鬓苍苍;而记忆又是如此绵长!当年演戏的阿姨呢?他们那个孩子呢?让人颇思绪茫茫……!

半个多世纪的今天,数千里外,居然仍存有当年吴越古地相仿佛的景象,怎不让人思绪万千呢!时世怎么变化,人生如何浮沉,政局如何更迭,戏曲的根,显然仍深扎在中国老百性中间。它绵长的根系与众多的百姓,紧紧密密绞合在一起。度过了一个个春秋,一个个寒暑。很难把戏曲这颗大树从百姓中间连根拨去!

笔者的认识是如此浅薄,但是笔者还是觉得:似文革政局,如此的剧变,似乎己将京剧这一巨杉,齐根截弃;而今时尚的变化,又似乎希望轻巧取胜,用塑料、铁丝、油蜡、绸缎,制作绢花一般,去炫耀洋人、歌舞升平。而且再少有心思,脚踏实地地精雕细啄;也再不去细究,中国数千年文明史中,是哪些文化和艺术?是中国普通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

而似〔京昆一半多〕先生的好文章,他希望人们将目光,注视在戏曲这棵大树的根基上。那里面深深扎埋着戏曲的脉络和千百万小百姓的喜怒哀乐!而这一切是如此的深沉,又是如此的不起眼;是如此的醇厚,又是如此的粗陋。时局会不断更迭,风云人物迅即会逝去,时尚这些缺乏根基的东西,一时的花里胡俏,怎会深扎到百姓的心中!

常识所示:外人到中国,希望在中华民族的土地上,看到原汤原汁的好东西。正如住在曼哈顿,到非洲去,一定不希望只看到南非的高楼大厦,而是多么希望看到丛林深处的村落,村民是如何生活和娱乐的。

这些浅显的道理,人们都懂。但未必愿去深究,反省我们的精神世界,我们应该有这样一种境界:探求我们的本原。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此话信然!

本贴由鹧鸪天于2005年3月09日19:06:39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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