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同事,她的儿子在戏校学戏,每每谈及,做母亲的眉宇间总飞起一抹自豪。但这个愣头青学的是武生这个行当,红氍毹上跌打滚爬不是好受的,母亲心痛是难免的,但更令她担心的他的前途。一晃,七个年头过去了,今年毕业。前几天见到她,问起那个小武生,回答让我深感意外:到一所工艺美术学校"回炉"去了。

那么上海的京剧舞台就少了一个武生。

“这算不了什么,如果儿子学得有出息,上海不是又多了一个美术设计方面的人才?”我的同事说。

听她的话音里有气,就追问原因。这才知道从政策上说,戏校毕业的学生,除非"朽木不可雕也",一般还是包分配的,毕业后全往京剧院里一送。但从艺术规律和教育实践看,一个班生旦净末丑行当齐全,七年寒窗,四五十个学员中出类拨翠的当属寥若晨星,有一两个蹿红的,戏校就能向上级部门和社会交帐了。那么大多数学员呢,真正走上舞台能捞到跑龙套的机会已经很不错了。这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的倒了嗓,有的戏路不对,有的没有长辈的照拂,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专业院团里一流腕角一桌子,二流名角一屋子,三流配角一礼堂。加之演出市场不景气,观众也就是这么一些,捧场的、喝采的、谢幕时冲到台前使劲鼓掌的,全是熟面孔。平时上演的戏目又不多,有把握打响的也是几出骨子老戏,而再忠实的观众看多了也会生腻。那么还有什么机会让小演员一试锋芒、脱颖而出呢? 更严酷的事实是,到了院团后小演员的工资只有五百元,担纲主角的演一场给五十元津贴,据说半年后视表现再签合同,下岗的可能是存在的。别看一个角儿在台上一声叫板满堂喝采,但要论"野外生存能力"还不如开出租的,一旦脱了蟒袍卸下硬靠,恐怕真要像侯宝林在相声里说的,去卖西瓜了,只有大嗓门这点优势嘛。皮黄一腔,遂成屠龙之术,惜乎!

于是,为了儿子的前途着想,我的同事干脆在儿子毕业前就给他联系了一个工艺美术学校,趁早学点手艺。后来我又得知,这一批毕业的戏校生,在外面自找门路的还不少,有的学起了电脑设计,有的干起了楼盘推销,有一个女孩学彩旦的,戏路本来就不是很宽,自己想想也真"没戏了",就当了一个老板的秘书。

也有人轻巧地说,出了戏校不唱戏,至少可以当个票友。此话要让人吐血,七年磨练,只为当个票友?我们的社会和家庭还没有富到这个地步吧,当下首先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哪有这个闲功夫和兴趣票上一场! 一些老戏迷跟我说起这个问题也颇多感慨,他们认为现行的演员培养机制也得改一改了,至少可以试着走几条道,光靠戏校统教统包的老办法,一来浪费经费,二来浪费人才,对京剧的生存和发展并无裨益。据说在老城厢有个退休的武功教师,靠着社区的支持办起了一个业余戏校,规模不大,但因为教学有方,着实培养了一些学生,在舞台上亮相后赢得了不少喝采。他们没有太多的投入,也没有沉重经济负担,更没有过重的文化使命压着,一样可以出戏出人,一样作为丰富老百姓的文化消费,一样参与社区的精神文明建设,只不过算不上主流,梅花奖什么的别去想他罢了。过去戏班子的生存方式你说他是江湖式的,小生产式,家族式的,都不能算错,这是社会结构和环境所造成的,固然有不少弊端,但从培养人才这方面说,还是有不少值得参考的经验。再说,所谓流派都是在这个时候靠栉风沐雨地跑码头而形成的。而今天我们为什么靠政府的高投入、强刺激也难以创作出精彩的剧目来?真得好好反思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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