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是老子的一句话,大意是最完美的东西好象有欠缺一样。如果我们不泥于字面的解释,其含义似乎还可以作一些延伸,比如,完美的东西并不是没有缺陷,或者说,有缺陷不一定就不完美,或者竟可以说,完美的就该是有缺陷的,或者还可以说,缺陷本身即为美等等。西方的维纳斯的缺胳膊之美,已成为这种种之说的“经典”注脚,这里我想谈谈京剧演员的歌唱中的这种情形。
检视京剧演员的演唱就会发现,相当一批极有成就的演员竟都是有缺陷的。这有两种情况,一是“本钱”即嗓子不够,一是唱法上存有"问题"。从前一种情况看,在生行里,从谭鑫培到余叔岩再到杨宝森,其嗓都属“云遮月”,均难有黄钟大吕之势;言菊朋呢,人谑称为:“言三”(言行三,被借说为三排以后不闻其声),极谓其音量之不足;周信芳则整个儿一个沙哑嗓。旦行中最为典型的是程砚秋,以“鬼音”闻世。净行里自是裘盛戎了,有分教嗓力不足,靠的是鼻子帮忙。从后一种情况说,马连良被讥为“大舌头”,谭富英更被戏说为“开鸡鸭鹅行”(意为其演唱喜耍下巴颏)等等。
那么,这些“缺陷”的结果如何呢?这又可以从两个层次上来说,一个是“缺陷”成为一种绝大的美感,一个是“缺陷”成为绝不可少的特点。从前一个层次看,谭、余、杨的“云遮月”就是一个典范。所谓“云遮月”,是相对那种张口既响且亮的嗓音而言的。然而,它却另有一番好处,“月”既被“云遮”,也就朦胧、含蓄、蕴籍、别有韵致。老子曾以为,“圣人”是“光而不耀”的,这是说做人。那么,绝大的美感是否也该是“光而不耀”的呢?“云遮月”正是“光而不耀”。又,“云遮月”并非说其嗓,压根儿没亮音,而是说渐唱而渐亮,这是“曲径通幽”而渐入佳境,比之于“开门见山”的一览无余,自然也就更耐人寻味。
谈到后一个层次,我想起了恩格斯论说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的一句话:“甚至这部书的缺点也加强了它的一时影响。”再想想周信芳等,不也正是沙哑嗓等种种“缺点”而加强了他们的(并非一时的)影响的吗?极而言之,他们甚至靠的便是这些“缺点”,没有这些“缺点”观众反倒不人哩!这就是说,“缺点”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个性特征,人们正是依着这些“缺点”来识别他们、肯定他们、欣赏他们的。当然,这类“缺点”一般来说又是可听而不可学的(更不要说过火地学了),或者说,在周等可,他们的这些“缺点”,是“大成”前提下的“缺点”,您连“小成”都不是甚至或还根本就不"成",学得的就只能是货真价实的缺点了。
那么,何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这又可以从两个方面说,一个是“缺陷”符合人们的美感心理。“完美”固然无可挑剔,但也正因为其已“完”,便也就常常“为止”了;而“缺陷”呢,恰恰是它的“缺”,才给人以余地,让人去补充、去扑捉。不是说耐人寻味吗?那个“味”,您得去“寻”,去“找”,这样便引发了美感活动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即参予,正是有了参予,才使人兴味不尽。当然,这种参予,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实行的,它得有参予的能力。
第二个方面是就创造者而言的。所谓转化,是说把缺点转化成特点(优点)或者说是把短处转化成长处。程砚秋是如此,言菊朋何尝不是这样,用他自己的话说,“象我这样一个没嗓子的人,如果换了别人,早就不吃这一行了。可我偏要吃这一行,偏要唱戏,而且偏要唱得好。”结果呢,当然是不只唱得好,而且还唱出了派。看来,在一定的条件下,“力”是能胜“天”的。
(摘自 原《戏剧电影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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