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代国粹京剧论坛】上转发了题为《试论流派的丑陋与风格的辉煌》(作者:魏子晨)和《也谈风格与流派》(作者不详)的两篇文章,读后颇受启发。我比较赞同《也谈风格与流派》的观点,而对于前一篇文章的某些观点则不能苟同。
我觉得,魏子晨先生的本意是要反对人们对待流派的“神化”,这无疑是正确的,但如果因后人在继承流派过程中存在某些过分崇拜的倾向而归罪于流派本身,则未免失之偏颇;至于把“流派”与“风格”割裂开来说什么“流派的丑陋与风格的辉煌”,更屬悖论。笔者乃一普通戏迷,无意与理论大家争论,但对上述问题有一番感想,不禁抒发如下:
我认为,流派与风格是不可分割的,正因为风格不同,才会有不同的流派。观众之所以能不止一次地、饶有兴味地去看“老得没牙”的《玉堂春》、《空城计》、……,恰恰是因为流派纷呈。同一出戏,不同的“角”,有不同的特色,有不同的风格。说实在的,人们看京戏,主要不是为了剧情、人物,老戏迷对于要看的戏,不仅剧情早已熟悉,甚至对台词、唱腔、身段皆了如指掌,掏钱进剧场就是为了看“角”的表演。不仅杨派的杨宝森演什么都是杨宝森,就如魏子晨先生以为“没派”而推崇的 杜近芳、李世济以及孫毓敏、杨秋玲、李维康等,哪一位又能用角色把自己掩盖住?不怕魏先生见笑,笔者幼年有一次独自去看戏,事先不知什么戏,只听旁边观众说程砚秋上场了,却不知演的是什么人物,回家问了大人方知是《柳迎春》,但至今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仍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程砚秋。80年代看《锁麟囊》,只知道台上那位小姐是李世济扮演的,到散戏也没记住那位小姐的名字。我觉得周围观众也跟我一样,从出场开始都是在为李世济叫好,并不在乎李世济演的是谁。正如同当年看马连良、杨宝森不在乎他们演的是不是诸葛亮或伍子胥一样,人们听(包括看)的是马连良、杨宝森,同样的戏换上别的演员兴许就没人来看了。这就是京剧,这就是流派的魅力!
当然,风格与流派并不能划等号。魏子晨先生所提到的那些“没派”的演员,有的是在某派基础上有所发展,有的是汲取了多派所长,虽都形成了个人的一定风格,只是由于主客观的种种原因还没有进一步形成新的流派而已。怎么能因为没形成流派就认为是“辉煌”,形成了流派反倒说成是“丑陋”呢?
流派与流派创始人及其作品也不能划等号,魏先生列举了从谭鑫培到杨宝森的若干“罪状”,且不论罪名是否成立,也并不能据此否定他们所创的流派。流派应当由其创始人的一系列成功演出作品中的所含的有特色的闪光点汇集而成。人无完人,流派的创始人虽为大家,在表演上也难免有瑕疵,不应把此看作流派的必要组成,甚至当作流派的标志而大加渲染。麒派创始人周信芳嗓音沙哑,不等于麒派一定要用沙哑的嗓音去唱,杨宝森后期调门偏低,不等于杨派一定要压低调门唱(听听1950年杨宝森在香港演出的《四郎探母》中的“叫小番”、《盗魂鈴》中的“薛平贵也有今日天”便可领略杨先生嗓子“在家”时的状态),马连良早年唱腔中时有“倒字”现象(晚年有所改进),不能认为马派一定要有“倒字”…… 某些“流派传人”没有把握好所学流派的精髓所在,只学一些皮毛,肆意模仿甚至夸张该流派创始人的毛病,这不应认为是正确的作法,说轻了是片面继承,说重了是在诋毁流派,这只应该由相声演员开玩笑时去做!在这里应当指责的自然是所谓的“流派传人”,而不应归罪于流派本身。
流派本应当是在继承过程中不断完善、与时俱进的。本来,“流派”一词中所含的“流”字本身就有“流传”、“流动”的动态含义。流派创始人在世时,不仅不断创演新的作品,对自己拿手的保留剧目也还仍在在不断加工,使之日臻完美。听听杨宝森不同年份的《文昭关》录音,没有一次与以前雷同的,直到临终前不久,对“夜夜何曾得安眠”一句的唱腔还刚进行过一次重大修改。马连良的《甘露寺》也是如此,“刘备本是靖王的后”一句现在张学津改唱“刘备本是中山靖王的后”,有人以为是后人改的,其实是马先生生前所改(有中国戏剧出版社1963年出版的《马连良演出剧本选集》为证),可惜没留下录音。《四进士》盗书一场的西皮唱段中,马先生当初唱“上风官司归故里”一句, “风”字唱“倒”了,后来改唱“赢得官司归故里”,腔未动,字却正过来了(音配像就是采用这次录音)。可见,流派艺术自身是在不停地发展、不断前进的,魏先生说“由于有所局限才产生了流派”是不符合事实的。
同样的道理,后人继承某一流派当然也不应当把流派艺术当作一成不变的僵尸,要学习前辈艺术大师的创造精神,使流派艺术充满活力地继续向前发展。听听余叔岩的《捉放宿店》唱片,其中“听谯楼打罢了二更鼓下”一句中的“下”字行腔,余氏唱成下行趋势,不符合湖广音“去声”的调值规律,余派传人孟小冬就没有照搬,在她的录音中“下”字行腔改为上行,字音就正了。杨宝森在《鱼藏剑》“西皮原板”第一句中把“姜子牙”的“姜”字唱低了,听起来像“蒋子牙”,杨派传人梁庆云也没死学,在他的演唱录音中就把“姜”字提高了一度半音,恢复了阴平字应有的调值。另据李军介绍,李鸣盛曾建议他把杨先生《骂曹》中“有辈古人听根苗”的“根”字行腔从“12”改为“2”以避免把“根”字唱“倒”。上述流派传人虽然“推崇流派”,但并没有像魏先生形容的那样对流派“神化近于宗教崇拜”。
如果要求流派艺术停留在创始人临终时的原状,一点也不许改动(像江青对待样板戏那样),显然是违背了前辈创造流派的初衷,也不符合艺术发展的规律,只会把流派拖向死胡同去!但这种蠢举并不是流派本身的过错,怎能说成是流派的“丑陋”呢!难道食客硬把美食放到腐烂发霉就该指责厨师与美食吗?
当然,顺便应当指出,也有人打着”改革“的幌子,在没有真正掌握好流派艺术的真谛的情况下,对前辈大师的成功作品任意改动,这是对流派艺术的践踏。由于文革等历史原因,京剧艺术人材贫乏,以老生行当为例,可以说还没有人能超过前后四大须生!在这种状况下,我们首要的任务应当是继承好流派。如果像魏先生那样强调“淡化流派”,京剧只会更快的沿下坡路滑下去了——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所不愿看到的。
本贴由撕边一锣于2003年3月05日17:35:33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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