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跟随父母经常到北京各大戏院看京戏。那时候,老旦艺术家李多奎先生和很多名演员合作演出,但自己从不组建班社,挂头牌唱戏。其原因,主要是老旦主戏不多,跟丑行一样,大部分是配演。可是李多奎先生早在30年代就蜚声剧坛,凡演大义务戏或名家荟萃的大戏,总离不开他。比如《龙凤呈祥》中他扮演吴国太、《四郎探母》中必得请他演佘太君,如果换别人去演,这台演出就大煞风景。仅一出《桑园会》,最后上的秋胡之母,普通演员扮演这个人物平平淡淡,而请李先生演秋母,那真是给全剧增光添色。
我小时候看戏,最吸引我的是武戏,那些翻打扑跌、精彩艺术越看越来劲儿。看文戏我就爱睡觉,可一看李多奎先生演的《钓金龟》,就特别提精神。尤其他扮演的康氏训斥张义那几段唱,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小时候也总喊那几句:叫张义我的儿啊,听娘教训……就这样,李多奎的名字深深刻在了我幼小的心灵里。
在我10岁那年,跟随父亲在北京城各大票房“玩票”,我第一次登台演的就是《钓金龟》里的张义。从那时起,我更加爱上了京剧艺术。
回忆50年代中期,我考入荀慧生剧团不到一年,李先生的长子世宏经人介绍也加入了荀剧团。世宏比我大一岁,他是茹富华先生的门徒。我过去虽与李先生见过面,无非是握手点头之交,通过世宏,我与李先生的关系更近一层,没事就去拜访李先生。有一次,李先生问我:“你都看过我什么戏?”“我小时候常与父母看您的《钓金龟、行路、哭灵》、《太君辞朝》、《望儿楼》、《滑油山、游六殿》、《雪杯圆》等戏”。我跟李先生一背戏名,把他说乐了。
他家客厅正中央悬挂一幅二尺多大的剧照,是《岳母刺字》中的岳母。这幅剧照是岳母手拿长针要在岳飞背上刺“精忠报国”四个字时的情景。京剧界的名伶聚会在一起,留下这幅珍贵的照片,实在难得。
当时我指着这幅剧照对李先生说:“大爷,就连您很少唱的这出《岳母刺字》,我都看过。”李先生听了哈哈大笑。
李先生爱养鱼,我也爱养鱼。我们先养热带鱼,由于不懂科学养鱼的规律,总养不好,花了不少钱,最后鱼都死了。后来又养金鱼,我经常给他送鱼食,跑的次数比较多。我们爷俩儿有时候就聊养金鱼,如何换水,怎样喂鱼虫,每天喂多少……
李先生在养金鱼上很下工夫,在他卧室里有很大一个玻璃鱼缸,养的都是很高贵的龙睛鱼,有帽子、珍珠、文鱼、狮头、鹅头等,不单有红的,还有黄的、紫的、黑的,真是五光十色,体态优美。
聊完金鱼话题,还转到戏上。有时一聊就是多半天,甚至到深夜。有一天天很晚了,又刮起大风,我骑车从他家出来。当时他家住崇文门鞭子巷头条,我家住阜成门,相距很远。夜里刮起大风,骑车回家,走到东珠市口,那会儿还有有轨电车,顶着狂风往西蹬车,一不小心,自行车前轱辘拐到电车道里了,自行车前叉子断了,我一个筋斗从车上摔下去,把脸和手都摔破了。
次日,李先生知道了这件事,十分关心,特地派世宏兄到家看我。后来,李先生提起这件事很后悔,因为自行车前杈子断了,很容易出危险。以后再聊天,他再不让我太晚回去了,以防出事。可那时我年轻,什么也不在乎,无忧无虑。特别是我们爷俩儿坐一块儿,那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李先生不是谈梨园掌故,就是讲前辈艺人如何演戏。高兴啦,还拿起胡琴给我们几个年轻人吊吊嗓子,一板一眼地说唱腔和运气方法。
一次,他严肃地说:“现在我听好多人唱戏有个感觉,有的人是唱好戏的;有的人是好唱戏的。一出很好的戏,就因为演员基本功不扎实,在台上还吊儿郎当,平平淡淡,把好戏演砸啦。也有的一出很平常的戏,就由于演员表演水平高,把戏演得特别精彩。
咱们演戏要讲究精、气、神。演戏可不能‘一道汤"!演员在台上没精神,怎么感动台下的观众呢?演员在台上的一举一动,台下观众看得清清楚楚,演戏丝毫不能松劲儿。”
李先生是老旦演员,在京剧里,老旦主演的戏不多。可每当看他的演出,不管是主演戏《钓金龟、行路、哭灵》、《望儿楼》,还是与花脸合演的《遇皇后、打龙袍》、《赤桑镇》;或是配演《四郎探母》、《桑园会》,只要李多奎一出场,无论是花白黪发穷苦的康氏,还是白发苍苍、富贵荣华的佘太君、吴国太,他总是从特定的感情出发,准确地掌握人物性格,并以饱满的激情去塑造人物。
从李先生的演唱艺术里,不仅突出老旦的苍老,而且充分运用他那条带有“雌音”的宽亮高亢、清新爽朗、富于韵味的好嗓子,以婉转流利的唱腔去表现人物的内在情感。同时他灵活巧妙的运用气口的技巧,真称得上一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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