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有座“达子楼”。
“达子楼”座落在今河北区建国道一侧,与民主剧场隔路相望。 三十年代,大“海派”小达子(李桂春)功成身退,率子北归便寓居于此。在这里,小达子精心造就出来一个李少春——后来驰名中外的“美猴王”。如果我们为这个“美猴王”“寻根”的话,无疑,“达子楼”就是他的“花果山水帘洞”。进一步说,如果我们开发中国京剧艺术圣地的话,这个“花果山水帘洞”当得起堪可凭吊的一大文化景观了。
常在楼前过,怎不思李君!
四十年代末电影明星石挥有一篇名文——《与李少春谈戏》。李少春要石挥练“太极”。石挥又有了新话题:“就拿谭老板、杨小楼、余先生、梅兰芳、程砚秋、盖叫天这几位伟大的艺人来说,他们的唱戏无一不与太极有关系,什么是太极?我很难下定义,不过您看那在台上演戏的,无论身上嘴上,动作唱腔儿您看也好听也好,您就觉不出硬来,觉不出有棱有角儿,好看,好听,舒服,有味道,不是硬塞给你的,有美,有火候,有劲道,这就是我说的太极。……看看杨小楼和盖叫天两位先生的开打,那里边有太极,听听余、梅、程三位先生的唱,那里边有太极,他们的力量是发生在‘里边",不是‘外边",他们每个人都是有一股力量能把看客们紧紧抓住,不是抓胳膊抓手,而是抓住了你的心!这种力量叫做‘电"”。这“太极”实即老子之“道”。道生“一”,万物之源,“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李少春得一,开拓一个清宁的世界。石挥把它叫“电”,是做了现代化的诠释。
技,生铁也;艺,暖流也。李少春的功夫用在化铁为流上。以文化特性而言,这是由儒入道的流程。我们所以感知《野猪林》产生了永恒的魅力,正由于李少春把人引入“太极图”:有火候,有劲道,有舒展感,有知变通神。长亭别妻之唱,公堂辩证之吟,菜园结拜之做,古庙歼仇之打。“唱”出了夫妻情话,“吟”出了正气囚歌,“做”出了“高山流水”,“打”出了锦簇花团。相反相成,相克相生。我们欢欢喜喜地甘心为俘!
常在楼前过,怎不思李君!
李少春怎样才由“达子楼”走向东方?印度人民尊他为“猴王”。日本人民至今仍深情怀念活林冲!
1.广泛的综合性。
在行当上。
老生(安工、靠把)、武生(长靠、短打)、红生、小生,另加猴戏,李少春演一个是一个,唱文戏有武戏底子,唱武戏有文戏底子,文武兼备、相得益彰。集了生行之大成。
在流派上。 宗余、宗杨、拜麒、拜盖……李少春说:“后来我演正戏,尤其是排新戏,虽纯宗余、杨,但有些关键的细节能够得心应手地创造出来,却是从父亲的传授中潜移默化而取得的。”例如《红灯记》的“赴宴斗鸠山”李玉和受刑后再上场那撑椅挺立怒指敌寇的两晃摇便是化用了小达子代表作《独木关》病薛礼上马以枪拄地的身段。这又透出“达子”味儿。但,人间《满江红》的岳飞属于哪个流派?他却回答:哪派都有。主要属于岳派。可见流派上的广泛综合完全为了典型形象的塑造。“大象无形”,大派无派。李派所以最终没有形成,只因为他的包容力太大了!他要求全才,而全才的后起者并末跟上来形成一股力量。李小春、钱浩梁,太少了!
在整体性上。
溶戏、歌、舞于一炉。或只有歌、舞而戏不够,吊不起观众激情;或只有戏而歌、舞不精,耐不住观众欣赏。皆所在多有。李少春则做到高度统一,在整体性上已是“前无古人”!
在文化内涵上。
李少春外儒内道,儒道互补。儒派重史,道家重诗。在李少春的舞台形象上,充满着殉道者的人生感悟,流动着梅妻鹤子的文化气息。一部《将相和》,一本史家绝唱;一部《响马传》,一曲“满江红”;一部“逼上梁山”史,一首“天问”式的诗……我们特别感受到,华夏民族最悠久的审美理想--龙文化与凤文化在他身上得以完善的结合,威武豪迈的阳刚之美中和着端庄婀娜的阴柔之美。风骨刚健,其神寓于形体中,富有强烈的感染力。品位清远,其韵袅于声响外,又颇具耐久的咏叹性。
在中外融合上。
以《闹天宫》为例。李少春曾向日本艺术家学了扇子舞。不意,扇子舞被他拿来,化为一段京剧化了的歌舞戏,用于表现孙悟空讨了弼马温后春风得意的心境。这就扩大了艺术的张力。美猴王更加东方化了。
广泛的综合性才造就出来一个李少春。而今我们的京剧演出却大多退化为极端的单打一,要么听唱,要么看打,不敢也不会溶化新的艺术因素。此京剧所以发生危机的内因之一。
2.高度的程式化。
按照美的特殊规律,结构一系列写意符号,用以塑形体,展现精灵,从而形成了魂魄。此乃程式化的根本要求。没有魂魄,程式化便类如一堆骷髅。在李少春那里,程式则永远是活的。因为他深知:程式的运用,由角色所决定,由演员所掌握,而演员扮演角色的成败既取决于他掌握技术的熟练程度,更取决于他对角色的体会程度。他以《野猪林》为例,生动地论述过:“误入‘白虎节堂"抬头看匾的刹那,他怎样从把握林中第一次看见那四个足以杀生索命的大字的“新”感觉出发,把演过几百次已不“新”了的“抓袖、背手、微了抖动、膛目、止步、倒吸一口冷气”的系列程式动作做得煞有介事、生动感人。可见高度的程式化因为有了魂魄方可焕发出它应有的风采。
高度的程式化才造就出来一个李少春。而今我们的京剧演出却大多“玩”“程式”,把程式玩死了,甚至把高度程式化推向极端,而实质上搞了“釜底抽薪”。此京剧所以发生危机的内因之二。
广泛的综合性、高度的程式化,使李少春走向东方,成为东方“美猴王”。他属于东方,他也就属于世界!
常在楼前过,怎不思李君!
翁偶虹先生仰天高呼:“还我哲人!”我禁不住拍楼低唤:
李少春,魂今归来!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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