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程派新人李佩红随天津青年京剧团赴台湾演出,仅在《 锁麟囊》一剧中亮相,竟备受瞩目,好评如潮。《世界论坛报》推出 了"程派第三代传人李佩红誉满海峡两岸"的大字标题,报道她"充 满自信与执著……已获得此间爱好者一片赞美、叫好、肯定,留下极 为深刻的印象",评家们则用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李佩红艺 惊宝岛"的字眼,称她"有大青衣角色的风度""颇具师祖御霜(即 程砚秋)风范",精心研究程派艺术多年、80多岁高龄的票界名宿颖 若楼主"原持不信任态度,后看了李佩红演出,非常的兴奋和激赏, 认为有出奇的光彩,是正宗的程派传人"……

听到这些反映,我自然很为一位青年演员的成功而高兴,同时基 于对她的问艺之路有所了解,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句古话:锲而不舍, 金石可镂。

即使是从海峡对岸的褒扬声中,细品也能察觉出一丝过往的余音, 对于李佩红的学习程派艺术,有些行家原本是持"不信任态度"的, 这和几年前大陆京剧界有过的舆论一样。原因不是别的,主要在于她 那时已是很有名气的刀马旦演员,以基本功硬实,台风大气,武打冲、 快、脆,很具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著称,曾经夺得全国青年京剧演员 电视大奖赛最高奖项"最佳"奖。同行们提到她,往往会信服地说一 句:"噢,"大刀马"!……"在本行当达到这样的水准,中途要改 习文戏,目标还是深奥、精微的程派青衣,这由武向文的转换是那么 容易的事吗?况且,观众对知名演员的印象,历来先入为主,进行反 差如此之大的跨越,很难得到认可,弄不好把原来的名声也搭进去, 就太可惜了。应该说,这些疑虑都是出自好心而且不无道理。然而李 佩红的主意很正,在一片反对声中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程派艺术, 此后十来年的时间里,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不断用新的成绩证实 自己,改变人们的印象,终于取得了今天的成功。内中甘苦,不言而 喻。那次从台湾回来,一向关心青年演员成长的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 接见时说了一番最让李佩红感动并且感激的话:"从"大刀马"到" 大青衣",人们承认你了。你很不容易!……"

李佩红听了,只觉得眼眶发热。一句"不容易",概括了她追求 中的全部艰辛。

她能够从"不容易"的路上走过来,原因很多,但首先还是那句 人们对她的评价---"充满自信与执著"。

早在天津戏曲学校学艺时,她就是个自信极强的学生。跟朱宝义 老师学刀马旦,毯子功、把子功一直名列前茅,到练"下高",即从 两张或三张桌子的高度翻下来,年仅十几岁的小姑娘们依次爬上去, 往下一看头就晕了,腿也软了,不敢"下",只有她胆子大,认为自 己准行,果然,一个"台蛮"就翻了下来。朱老师高兴得大声喊:" 这个孩子行!"朱老师脾气急躁,教戏时爱打学生,李佩红每天主动 给自己加课,晚上和寒、暑假都不肯休息,还免不了挨打,竟打坏了 几把芭蕉扇,连校长和别的老师都看不过去了,劝她换个老师学,她 不肯,说:"朱老师恨铁不成钢,都是为了我好……"此话传到朱老 师耳朵里,老先生好不感动,从此教她更为用心,当然也愈发严格了。 就这样,李佩红跟着朱老师练出了一身扎实的基本功,使她至今受益 无穷。师生二人的关系也一直很好,李佩红后来进剧团有了收入,总 不忘周济老师的生活。老先生有两个女儿,对外却声称有三个,晚年 眼睛失明,临终时还让家人"找佩红来!……"

李佩红后来又先后向冀韵兰、李金鸿、阎世善、刘秀荣等名家问 艺。唱武戏是很苦的,如果再生性好强就更苦了,十几年间,李佩红 的腰、膝盖和脚腕等部位都留下了伤。1985年因为劳累过度又患上了 甲亢,即使这样她也不松劲,治疗期间上不了台就学,不能大练就小 练,用她的话说是"每天都在积累"。1987年她还向筱派传人崔荣莹 老师学了《乌龙院》,并且上台演出了。她正是在染上很难根治的甲 亢顽症以后,学、练不辍,在1991年的电视大奖赛中,以武打、翻跌 繁难的《火烧余洪》一剧技压群芳,摘取了"刀马"桂冠。

为了向文武兼备发展,李佩红在1989年正式拜关肃霜为师。李瑞 环同志亲自主持了拜师仪式。文武皆精、富于创新精神的旦行全才关 肃霜,不仅向李佩红传授了拿手戏《铁弓缘》,排练了新剧《凤吉公 主》,而且别具慧眼,力排众议,对她的学唱程派给予了热情的支持。 那是拜师不久,关肃霜在北京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下代表联欢, 关自然难辞一曲,大家要求返场,她推出了来看望自己的新弟子李佩 红,谁知令她和众人意外的是,李佩红唱的竟然是程派名剧《锁麟囊》 选段,而且颇有韵味,大受欢迎。唱罢下来,关肃霜吃惊地问:"你 什么时候学的程派?"当时,李佩红的心情兴奋而又忐忑,一方面这 是她学唱程派,首次在公众场合亮相,另一方面又怕临场来了个"突 然袭击",引起老师不悦。她如实交代,自己一直很喜欢程派艺术, 进戏校排的第一出戏《六号门》,饰胡二妻子,"卖子"一场学的就 是程腔,从此心底播下了程派的种子。后来私下里曾向程砚秋先生之 婿、名票陶汉祥学过《桑园会》、《三击掌》等戏……老师听了,反 应同样出人意料,不仅不以为怪,反而高兴地埋怨:"咳,你这孩子 怎么不早说,有条件,你就该武是大刀马,文是大青衣,走出一条别 人没有走过的路!"接着,关肃霜又用她独有的豪爽语气表示:"说, 想跟谁学程派,老娘带着你找去!"

关肃霜用艺术家的眼光、胸怀和热忱,给予了李佩红难得的鼓励, 以后尽管还有许多师长、同行以至亲友不以为然,但她学程的决心更 加坚定了,而且开始公开付诸实施。被她的诚心所感,王金璐、吴小 如两位老先生出面找程门弟子王吟秋,疏通学艺事宜。王吟秋曾追随 程砚秋多年,唱、念、做规矩严谨,教学细致认真,教李佩红的第一 出戏是《六月雪》"坐监"一折,从吐字、发音重新打基础。李佩红 学了半个月,中途随剧团赴日本巡回演出3个月,她除了扮戏、上台, 几乎日夜都跟老师的录音带拼上了。回国后接着学,王老师家在北京, 她就三天两头往返于津、京之间,经常晨去晚归,戴月披星。

1995年5月4日晚,举行了拜师专场演出,李佩红"一赶三",以 两文(程派《六月雪》、《朱痕记》)、一武(刀马代表作《竹林记》 )重新同观众见面。剧场反响热烈,观众反映她武戏风采不减,文戏 地道,程韵浓厚,用阵阵彩声表示了对她"大刀马--大青衣"的初 步认同。戏后拜师,当主持人宣读李瑞环同志的题词"一位好老师, 收了一个好学生"时,全场掌声雷动,气氛一下子达到了高潮。原定 李佩红按新礼节向老师三鞠躬,谁知她临场激动得跪拜在地,给了老 师一个猝不及防,台下观众则用天津人的大嗓门喊起好来……

对于演员来说,演出的场面是红火而又短暂的,更多的日子还是 要在台下单调、刻苦地学戏和练功中度过。几年来,李佩红对武戏不 能放下---武功一搁就演不动了,程派文戏则要由浅入深、从低到 高地循序渐进,就不能不比别人加倍地付出辛勤和汗水。平常没有演 出的时候,她也经常一个人在剧团排练场待到晚上九、十点钟。在台 上边走身段,边琢磨唱、念的技巧和劲头。有几次,我曾经跟她同车 去北京办事,她在来回的路上总是听一出戏的录音,日子长了,连我 都熟悉戏里的某段唱词和腔调了,她仍然反复听个没完,其痴迷、投 入可见一斑。对于自己的悟性和条件,她确实非常自信,但她也深知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于是攻关不已,用实力换取人们的承认。 她的程派戏首次还是在上海露面的,那是1993年底,《六月雪》和《 火烧余洪》双出,沪上报纸称"不可思议",一个"大刀马"怎么还 能唱程派呢?但还是基本肯定了她的潜力,给予了鼓励。1998年7月 再次到上海,演出了全部《锁麟囊》,效果热烈多了,行家们承认她 "确实不错","学得地道"。一年半以后的2000年春节期间,上海 有关单位又主动相约,她带来了几出程派大戏,引起的就是广泛的赞 扬之声了,相熟的资深戏曲记者更称道她"每次来都有大变化!"

所谓"大变化",正是她不断向程派艺术高峰攀登的足迹。近一 年,我曾看过她三出戏,感觉她除了在演唱技巧上的进步之外,还始 终有着一股沉静之气,不浮不躁,沉得下来,静得下去,全身心地投 入剧情和人物,丝毫不露卖弄、炫耀的痕迹,于是表演就有了深度, 有了分量。这对于一位青年和武戏演员,是很难得的,但是这又是大 青衣、特别是幽雅沉静的程派必备的气质。都说现在是一个浮躁的年 代,然而浮躁又是很难步入较高的艺术境界的。李佩红的另一个长处 是不死学,肯动脑筋,对于前人的东西,总想着根据自己的条件和体 验运用,唱出情来,我想这将大有益于她日后的艺事发展。

2000年是李佩红的丰收年,赴台演出归来就要准备为程砚秋先生 的《英台抗婚》录音配像,参加戏曲电视剧《锁麟囊》的拍摄,够她 忙的了。她常说自己是幸运的,有好的领导、好的老师和好的艺术搭 档,这也是由衷之言。愿"幸运"继续给她带来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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