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京二胡演奏家、教育家曹宝荣老师从艺五十周年访谈录

汪舞辉

早就听说曹宝荣老师在京剧界有一定名气,在学生中的口碑也非常好,所以就想采访她。约好是周一上午九点在她的办公室采访,因为每周五个工作日,她只有周一上午没课。我特意提前十分种赶到了,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曹老师也早早的到了。一见面就特别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因为十几天前我就把采访的事情告诉了她,听她说也思考了一下,于是我们就很快的沟通起来。
曹老师的一生是与中国戏曲学院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今年是她进校整整五十周年,于是话题就从她当年报考戏校(戏曲学院的前身)开始。1956年她是北京市东城区第二中心小学的学生,也是少年广播合唱团的团员,跟邓玉华是一届的。那时她的声音条件和乐感都不错,特别喜欢唱歌。一天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门口发现中国戏曲学校音乐科的招生简章,看到“音乐”两个字,在她那十一二岁的年龄中就以为是学唱歌,当时根本不知道音乐科是培养京剧伴奏人才的,想到自己歌唱得不错,就带着几个同学去报名。初试考的是唱歌、模仿、节奏记忆还有背诗,并顺利通过。到了二试要考乐器演奏,主考老师问她会什么乐器?她兴奋的说:“我会吹口琴!”结果引的在座所有老师大笑。当时曹老师也不会其它乐器,也没听过戏,只是听说过京剧,但也不知道京剧的伴奏乐器是什么。她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本以为不如其他考生,没想到又接到了三试的考试通知。之后经过了三试的面试考核,老师感觉这学生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最终就被学校录取了,她也是全北京五百多名考生中唯一被录取的女生。考三试时得知进校后是学小锣、月琴这方面的京剧乐器,她犹豫了,可能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不过老师说:“进校后管吃管住,也不用交学费,每人一个单人床”,这番话最终还是让她放弃了保送上中学的机会,而选择了中国戏曲学校,这对于一个兄妹六人要挤在一个炕上的贫困家的孩子来说的确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再一点也没离开“do、re、mi、fa”音乐范围。
进校后,首先就从被人认为最低层次的小锣学起,随后铙钹、大锣、月琴、唢呐、三弦、二胡都学过,最高学到了京胡,由低到高依次学了个遍。关于为什么最后选择学京二胡,曹老师认为:京胡已有较长一段历史了,拉京胡的人太多,作为女性要想超过男性,得具有超凡的天才,而京二胡发展的时间相对较短,并且当时学校正在培养的是第一代专业京二胡演奏员,所以与其说作京胡界的第五代、第六代,还不如作京二胡的第一代。转眼六年过去了,到了毕业的时候,许多学生都向往着去中国京剧院或其它院团工作,可曹老师并没那么想,而是给校长写了封信,申请留校任教。她考虑的是多年来老师们的教学都是以口传心授的方式,这给学生们的学习带来很大的不便,自己通过多年的学习掌握了五线谱、简谱、工尺谱,同时文化修养也比前辈们高,很希望能为学校的教学做点贡献。后来她也如愿以偿留校当了第一代京二胡教员,通过与其他老师的合作努力使学校的京剧器乐教材从无到有,再到各种乐器教材全部齐备,并逐步完善了教学方案、教学大纲、教学计划的编写,她们这一代人在建设京剧器乐人才培养体系方面的确做了些实事,并影响到了全国。
1978年学校升格成大专,1980年招收了第一届大专生,曹老师也很荣幸的成为首届大专班的班主任和京二胡教员。1996年音乐系又招收了第一届本科生,她又成为首届本科生的京二胡教员兼合奏教员。1998年她被评定为中国京剧音乐史上的第一位教授(中国戏曲学院从1983年开始职称评定,那么多年以来从没有一个人通过,许多人文化程度或论文、著作水平达不到要求,都被转评伴奏系列的演奏员,宁肯给你“一级演奏员”,也不给教授资格)。2002年她招收了第一个京剧器乐的研究生——王彩云,自己担任她旦角剧目的伴奏和伴奏理论、技法研究等课,聘请燕守平教京胡伴奏,宋飞教民二胡演奏。经过她们的培养,王彩云取得了长足进步,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影响。2003年又招了第一个京二胡专业的研究生——南楠,今年正好毕业。曹老师与京二胡的缘分也就是由这么多“第一个”所构成的,这在戏曲音乐史上也是很值得书写一笔的。在她四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每次上课之前都认真备课,也从来没有迟到过,碰到刮风下雨就会早早地起床,提前赶到学校,因此她教的学生也很少有迟到的现象。在她的课上经常会有一些旁听生,有时上完课后,应这些学生的要求曹老师还会慷慨地为她们做些讲解。
谈到对她影响最大的老师就是何顺信(她为何先生出过一本书)。为什么欣赏他呢?她说主要是何先生的琴艺高超和认真精神,每次去他家都能看到他在拉琴,对京胡是相当的痴迷。何先生本身不识谱,可脑子里却能记住那么多曲子。在演奏上他有突出、过人的成就,也有自己的创新。这些都是曹老师学习的榜样。
曹老师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做出了很多成就,然而其间也经历过一些挫折。最让她难忘的就是文化大革命时,那时所有被学校称赞的人都被当成黑的,一切都颠倒过来,好的说成坏的。满怀热情地刚留校任教,却被学生又打又骂,往身上甩墨水,糊大字报,大夏天站在水池上暴晒挨批斗。真是一种人格上的侮辱,这也是一个国家的灾难,这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曹老师也不想多说。此外就是多年申请入党,组织上始终不吸收,从毕业留校的1962年开始不停地申请,因为自己的“自信心特别强、干什么事都必须干成及敢于揭露直言不讳”的这种性格,其实这也都是按党章的要求去做的,却被某位领导理解为:“不注意方式方法,为人尖刻,影响了团结同志,其思想根源就是骄傲自大。”让她很不理解。直到1982年换了新的领导才被允许入党。还有一件事情不能不提,因为的确让她很痛苦,就是脱离专业,去做副院长。当时她一点也没感觉到高兴,认为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在教学上起的作用大,但是作为党员必须服从组织安排。就是在做副院长期间她从没有坐过学校的小汽车上班,都是骑自行车,也从来不用学校的车办私事。直到现在自己的住房还不如青年教师,也就七十平米,从来没想到为自己去捞些好处。经过了那么多坎坷,现在再回过头来看,她的心态还是很坦然的,她认为这些经历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也逃避不了,经历本身就是长见识,经历就是资本。
对于京剧现在所面临的状况,曹老师也有自己的看法。曾经有人说让京剧自生自灭,在社会上引起激烈争议,她认为从国家大的政策上京剧不可能灭亡,而会将继续发展下去。过去的几个“样板戏”从音乐上、表演上、舞台美术上都向前跨了一大步,有许多创新之处。可现在一些新出的戏能连演三四年的很少很少,参加完艺术节、京剧节就束之高阁,再也不去管它了。她也不反对话剧导演去导演京剧,但她认为话剧导演如果不懂戏曲,还是别导为好,他们有些新的手法,作为戏曲导演也应该学习。另外,同样是为一出戏伴奏,京剧器乐演奏员要比西洋乐器演奏员的薪酬低得多,可以说是惨淡经营。京剧的发展怎能不缓慢呢?要不是近些年国家领导人的大力支持,现在的情况会更糟。从振兴的角度来讲,她认为首先是高层的重视,不能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再一点就是得有资金的投入和保障;还有就是创新,音乐和场景应该更现代些;特别重要的就是人才培养和观众的培养,让更多年轻人了解京剧、接受京剧并使其后继有人。当谈到戏曲学院的教师梯队建设时,曹老师十分激动,感慨颇多。她说学院和音乐系的有些决定和做法,伤透了她的心,一度非常痛苦,她很希望中国戏曲学院的特色专业一定要有高水平的师资和梯队。而就目前而言,学院的特色专业已有停滞不前和步步萎缩的趋势,有不少人都在感叹:“是那个庙,没那个神了”。
生活中曹老师也没有太多的兴趣爱好,就是特别喜欢体育,以前学院的许多体育项目她都获过奖,每年的1500米赛跑也都是冠军,61岁时,全院的跳绳比赛还是第一名,游泳、滑冰也不错。现在每天晚上还坚持大步走一个小时,能看出她的身体很好,在将近三个小时的采访中,一直都滔滔不决,甚至连一口水都没喝,真的很健谈。其实曹老师早就退休了,现在属于返聘教授,每周的课安排的很满,除了本院的课,还带成教和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的课,还在继续发挥着自己的余热,如今在她的倡议下促成的京胡考级,马上就可以实施了。
回顾自己五十年的艺术道路,曹老师给自己做了个总结:功大于过。其实我认为她所说的“过”并不是什么所谓的“过错”,而只是为了伸张正义、维护集体利益而最终被人不理解,但这点也正是她最保贵的人格魅力,也是最让我敬佩的地方。最后她还告诉我如果能坚持工作下去,希望再出几本京剧方面的教材。在此,愿曹老师永葆艺术活力,为我国的京剧事业继续做出更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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