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托朋友在北京晚报资料室找到1959年12月18日的北京晚报,上面有我写的《跟荀慧生先生学戏》一文,还有一张荀先生扮演马童给我牵马,我的脚踏在他的膝盖上的一张照片,那是著名记者李钟秀照的。看着照片,40年旧景重现,我不由得潸然泪下。
我那年刚毕业,分配到荀慧生京剧团。荀先生正为国庆10周年排演献礼剧目《荀灌娘》,我们10个毕业生在剧中扮演女兵。刚刚接触别具一格的荀派艺术,我们都很惊奇。大家知道,旦角的手都是兰花指,可他就不是;别人伸手一指都是圆的,可他是直的;别人都是在上场门亮相,他却冲到台口亮相;别的旦角都是踏步站,他却非常随意。总之他的唱念做舞甚至化妆与我们在学校学的都不一样。演出时,说实话一个60岁的老人扮演13岁的姑娘,化妆已经很难遮掩,他似乎也不在意,一出场,就引来台下哄堂大笑。可是用不了几分钟,舞台上就出现了魔术般的奇迹。观众被他引入剧情,以关切爱怜的目光看着他,使劲地给他鼓掌。我好奇,就在背后学他,惹得同学开心。不料,有人告了密,10月15日领导通知我:“明天上午荀先生看你排演《荀灌娘》。”当时我真吓坏了,可是仗着一股犟劲,连夜汆锅,我第二天真的排演了一场。当然只照葫芦画瓢而已,可荀先生说:“这姑娘有心,明天上家学去。”
学习中,我逐渐感到一位艺术大师的造诣。他不仅教戏,还告诉我如何视象具体,如何拢住观众的眼睛,如何体验角色的感受,如何掌握分寸。比如荀灌娘女扮男装,周抚不知,就要与她“一处安眠”,荀先生说,这就叫两小无猜,可不能演复杂了。他说小姑娘扮男装,就要装出大人的神气,又有天真的本色;我那时武功不错,一个勒马亮相用了一个“涮腰”一个“鹞子翻身”,他给我分析这个动作为什么显得乱,为什么显得卖弄。然后给我做示范,使我每次学习都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不久,他说:“这出戏我演了40年了,修改了3次,我再为国庆演两场,就让给你了。”
我和荀慧生老师有着三层关系。自我踏入京剧大门那天开始,就认识了荀老师的次子荀令文先生。他是我们北京市戏曲学校的主要创业者,是我们京剧班的第一任班主任,又是郝寿臣校长的秘书,是他看着我长大,兢兢业业地管理着我七年戏校生活,这是我和荀家的第一层关系;戏校毕业以后,我分配到荀慧生京剧团,拜荀慧生先生为师,跟随荀慧生老师学艺,演出荀派剧目,尤其是当时荀慧生老师正在为庆祝建国十周年重排上演献礼剧目《荀灌娘》,为了培育我,他不但手把手教会我这出戏,主动把这出戏让给我演,还让他的演出班底陪我一起演出。有人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而他却是这样慷慨地把他最后的"饭碗"让给了我,这是我跟荀家的第二层关系;“文革”后,我重新走上舞台,在我特别希望进一步学习荀派艺术的时候,荀慧生老师的长子荀令香先生无私地向我传授了荀派的《香罗带》、《埋香幻》和《鱼藻宫》等戏,使我在学习荀派艺术的过程中得到深造和提高。当时由于门户之见很深,有人对我继承荀派采取不承认的态度,给我造成很大的精神压力,这时,荀令香和荀令文老师都为我仗义执言,使我深受感动。鉴于我跟荀老师这三层关系和我与荀派艺术的不解之缘,我总感到无才空负雨露,有生永念音容。

(摘自 《京剧流派艺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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